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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赤水人家 by 郑伯田

2018-5-25 17:34

第十章
  85.城门口,摆着拒马,堆着沙包,立着碉堡。
  碉堡旁边站着两个背枪的保安团丁。
  城门楼子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镜头推近。告示上几个大字十分清晰:为缉捕零散赤匪归案事布告。
  三两个人围在那里看。
  一个挎着竹篮的老人,颤颤巍巍走过来。
  一个团丁横枪拦住,掀开竹篮上的毛巾看。
  篮子里头是雪白的泡儿(野草莓)。
  团丁捏了一个扔进嘴里,嚼着,吧咂着嘴,又伸手抓了一把。
  另一个团丁也过来抓了一把,吃着,笑着。
  叶子背着好大好大一竹箩橄榄青菜,弓着腰走了过去。
  米新跟在叶子的后头,甩着手走了过去。
  两个团丁只顾着吃泡儿,根本没注意。
  街头,零零星星的小贩。
  叶子将竹箩放在一个卖鸡蛋的小贩边边,从怀里掏出几张零钞,递给米新。
  米新伸手欲接,又收回手,疑惑地看着叶子。
  叶子:喝酒去吧。
  米新更加疑惑:喝酒,为啥子要喝酒?
  叶子:男人进城,不喝酒做啥子?去吧,去吧,啊!
  米新想了想,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叶子笑了:乱说,哪儿有女人坐酒馆喝酒的?快去吧,听话。
  86.一家只有一间门面的杂货店,门前悬着”南广杂货“的布招。
  门里有三张没有髹漆的八仙桌,一张桌旁有四五个喝酒的老者,另外两张桌子还空着。
  米新门口犹豫着,探头探脑往里头看。
  包青头帕的老板娘招呼道:幺哥儿,进来呀!
  米新欲进还住地往里头磨蹭。
  老板娘绕出柜台,又喊了声:进来嘛,幺哥儿!
  米新又迈了两步,把手里的零钞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接过零钞,放进一个黑瓷大碗,摆在柜台上。
  柜台上并排摆着好几个黑瓷大碗,里面放着或纸币或铜板。
  米新坐在一张空桌旁,举着个蓝花花细瓷碗,使劲端详,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倒进嘴里去(他从来没有进过酒馆,既不懂规矩,又没有一点酒瘾)。
  端详了一会儿,他慢慢抿了一小口。
  再看邻桌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聊着什么,他凝神细听。
  有个捧着水烟袋的老者,神神秘秘地说:晓得吗,红军到了哪里?
  说完,特意往米新这儿看了看,端起酒碗一口喝干,将空碗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接过碗又给他打了一提子,放在他的面前。
  一个黑胡子老者说:哪个不晓得,正月初五到的扎西,刮民党从四面围了上来,红军掉头走了回头路,二占遵义……水烟袋揶揄地一笑,问道:眼下呢,红军到了哪里?
  米新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老板娘不错眼珠听着,却也感觉到了似的,从米新桌上取了碗,又给他打了一提子,放在桌上。
  87.叶子的菜已经卖掉了一大半。
  又来了个人买她的菜。
  买菜人把菜一棵一棵捡出来,放在地上,叶子也帮他捡,很快竹箩就见了底。
  叶子从竹箩边边上取下几茎青草,三下两下拧成草绳,把地上的菜捆了,装进买菜人的背篓里,帮他把竹篓背起。
  买菜人把几张零钞交到叶子手中。
  叶子跟身旁卖鸡蛋的那个人说了句什么,把地上的竹箩又往他身边推了推,蹦蹦跳跳走出画面。
  一家挂着”南货北货 盐巴洋糖“布招的门面,里面坐着一个包头帕的女人。
  叶子将一张零钞交给她。
  女人拿一张纸垫在柜台上,打开一个玻璃罐罐,拿过竹夹子伸了进去。
  落在纸上的是一粒螺丝转糖。
  又一粒螺丝转落在了纸上。
  叶子捏起一粒凑近了嘴边。
  凑进嘴边的捏着糖的手犹豫了。
  犹犹豫豫的手收了回来。
  螺丝转又回到了纸上。
  女人把糖包了个三角型的包包。
  叶子走在街头,包包高高举在叶子的手里。
  88.水烟袋还是一幅揶揄的笑容:二占遵义,之后呢?
  黑胡子楞了一下:你晓得,你说。
  说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老板娘赶紧给他打酒。
  水烟袋叹了一口气:唉,红军里头有高人哟,比诸葛孔明只在以上,绝不在以下。
  说着,他也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顺手将碗交给老板娘,然后接着说:二占遵义,刮民党又好似茅楼里的苍蝇,嗡嗡嘤嘤围了上来。红军一看,来的可真不少,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不陪着你耍啦,掉头就走。
  几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米新举着酒碗,一饮而尽,顺手将空碗递给中年女人。
  老板娘却听入了神,头也不回。
  米新的手就这样一直举着。
  黑胡子紧盯着问:去了哪里?不要卖关子,快说。
  水烟袋:红军看准了贵阳方向是个空挡,十万大军直扑省城。这时候的贵阳,兵不满千,将不过百,最最要命的是——说到这里他又打住了,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老板娘赶紧给他打酒,一回头看见米新也举着空碗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了他的空碗。
  接过打好的酒,黑胡子放在桌上,又掏出一片烟叶,慢慢卷着。
  老板娘催促道:老鬼,快讲,快讲嘛!
  89.叶子站在路边,将纸包打开,捏出一粒螺丝转,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惬意地闭上眼睛,手慢慢凑近嘴唇。
  凑近嘴唇的手又犹豫了,犹犹豫豫的手停在嘴边。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糖,伸出舌头,在螺丝转上,轻轻地舔了一下,吧咂着嘴。
  糖被她重新放回了纸包。
  纸包包好,又举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人——五爷从远处一摇一晃走了过来。
  她扭身进了一家盐巴店。
  五爷还是那身装扮——玄色短褂,黄色马裤,棕色牛皮靴——摇摇摆摆走了过去,牛皮靴踏着石板路,咚咚作响。
  90.水烟袋:——最最要命的是该死先生就在贵阳。你想想吧,兵不满千,尽是疲兵,将不过百,通是败将,偌大一个省城,咋个守嘛。该死先生登时吓得拉了一裤裆稀屎,小婆娘叫宋啥子的一边骂一边刮擦,一边刮擦一边骂,骂得那个难听哟,啧,啧,啧……一阵哄堂大笑。
  几个酒客,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米新也笑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老板娘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打酒,一边说:讲,讲,莫卖关子。
  水烟袋又讲起:拉完稀屎,该死先生火急调兵,护着他逃命,可就是腿打颤颤一步也迈不开,上不得马,登不得轿,出不得门,软瘫在椅子上,立也立不起。
  米新又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水烟袋继续讲:十万红军志不在一座穷兮兮的小城,也不晓得该死先生在贵阳拉稀屎,见四面八方的兵又围了上来,掉头而去,兵锋直指昆明。
  几个人同时惊叫起来:
  呀,红军要取昆明?
  啥子时候开打?
  打下来没有?
  打下了昆明,就该回兵向北啦!唉,快啦,快啦,快到咱们这边啦!
  几个酒客七嘴八舌兴奋得不知所以。
  水烟袋使劲一拍桌子,大声叫道:红军志在北上,龙长官却看不透,一道令下,守金沙江的兵撤了,守昆明去了。红军好似得水蛟龙,大摇大摆,渡江而去。
  米新举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
  老板娘不解地问:他们过金沙江做啥子?
  水烟袋抱起水烟袋”呼噜呼噜“吸了几口,说:事关军情,我哪里晓得。听说,在扎西贴过告示,说要去北方抗日。
  黑胡子叹了口气说:这日本鬼鬼闹得也凶,占了东北,又在华北闹腾。唉,不好抗哟。
  说着站起身,将碗中的酒一口喝干,放下碗,接过老板娘递上来的找零,摇摇摆摆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叨叨:红军里头有能人,要得,硬是要得。比诸葛孔明厉害……厉害……91.山路上,喝醉了的米新踉踉跄跄。
  叶子背着空了的竹篓,搀着他边走边问:你说红军去四川做啥子,咋不来咱镇雄建立苏维埃?
  醉眼朦胧的米新大着舌头说:蒋该死把咱东北三千里大好河山卖给了日本鬼子,这小鬼子贪心不足,还要占咱的华北,还要占咱的华东,还要占咱的华中,红军要去打日本鬼子……叶子问:鬼子好打不好打?
  米新:我又没打过。
  叶子”咯咯“地笑,说:歇一下下。
  米新听说歇一下,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叶子更加乐不可支,使劲拉着他的胳膊说:起来,起来,这里哪能歇起?起来……92.一棵樱桃树。
  树上挂满了密密匝匝的果实。
  叶子欠起脚尖,大把大把揪着殷红的樱桃。
  殷红的樱桃兜在衣襟里。
  米新躺倒在樱桃树下茸茸的草地上。
  有画眉鸟在附近的枝头上叫,叫得千鸣百啭。
  叶子坐在米新身边。
  叶子捏着一个红红的樱桃:张嘴。
  米新张开了嘴,红红的樱桃落了进去。
  米新皱眉挤眼,喊了一声:酸。
  叶子从怀里取出三角型纸包,打开,捏了一粒螺丝转。
  手悬在半空,撒开,螺丝转掉进嘴里。
  叶子:甜不甜。
  米新吧咂吧咂嘴问:哪里来的糖?
  叶子:买的呀,还能哪里来?
  93.月亮透过枇杷树叶,将银辉斑斑驳驳撒下来。
  妈妈仰在竹躺椅上。
  旁边是一张矮竹几,上头放着一小堆樱桃,还有垫着纸的几粒螺丝转糖。
  米新坐在妈妈身边,捏了一粒糖,递到妈妈嘴边。
  妈妈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幺哥儿,你吃,你吃。
  米新:这是留给妈吔的。
  妈妈:妈吔不吃,你吃,幺哥儿,你吃。
  米新硬是把糖塞进了妈妈的嘴里,问道:妈吔,甜不甜?
  妈妈:甜,甜,甜到心里头去了。
  叶子走了过来,看着娘俩亲亲热热,故作嫉妒的喊了一声:酸不酸,你们,肉麻兮兮的……妈妈嘻嘻地笑。
  米新憨厚地笑。
  叶子坐在妈妈身边,把头靠在妈妈的腿上。
  妈妈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很轻很轻地:都是妈吔的好娃,妈吔都疼爱,二天俩人找红军,一走就是千山万水……沉默了一瞬,妈妈:……唉,要记下,找到了红军,给妈吔打封信来……一年半载总是要打封信的……记下,啊!
  叶子抬起头来:妈吔,你也跟我们去吧,一块儿投红军!
  米新双手搭在妈妈的膝盖上:妈吔,叶子说的对,你也去吧。找到了红军,你去就卫生队,穿着军装,带个白袖箍,上头画着红十字,背着牛皮药箱子……伤员们也都叫你妈吔,做你的好娃。
  说着,他也依偎在妈妈的怀里。
  妈妈一手揽着一个,笑得极慈祥,月光下极象观音菩萨的庄严法相:(画外音)妈吔走不开。唉,穷家难舍哟。再说还有那么多病家……94.好半天,好半天,叶子才打破这静谧的气氛。
  她坐直了身子,说:妈吔,我看见五爷了。
  妈妈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问:在哪儿?
  叶子:就在城里。
  妈妈:你可看清楚了。
  叶子:唉,妈吔,能看不清楚?穿得还是玄色短褂,细腿宽裆裤子,牛皮大马靴,走路咔咔响,一座大大的镇雄城,都装不下他自己个儿……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咋还没走呢?该去他家看看了,四姑娘也不晓得咋个样啦。明天…明天天放亮…我就去。
  95.叶子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山坡,说:妈吔,你看来人了。
  对面山坡上几支火把,一摇一晃,一跳一窜,渐渐下沟,过坎,顺着小路向坝子走来,影影绰绰,尚能看清火把中间走着一乘滑竿。
  妈妈站起,轻声喝道:你俩进屋,若是有事,跳窗户跑,听见没有?
  米新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吔,一块走,我搀扶你。
  妈妈:听话。叶子你照看好米新,啊!
  俩人进了木楼,把门关上,却又留了一道缝隙,叶子扒着门缝往外看,米新挤在她的旁边,扒着门缝往外看。
  火把进了坝子,一晃一晃的火苗子,仍然看不清楚举着火把的人。
  妈妈仰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直到滑竿进了坝子。
  五婶在滑竿旁边上叫了声:伯娘。
  妈妈懒懒散散地站起,故作惊讶地喊了声:哟,五婶来啦,这么晚……五婶未先说活,已经哭出了声:伯娘,你快给看看吧,四姑娘她…她…不行了……妈妈挥了挥手,说:进屋。
  96.四姑娘真的不行了,眼看着有出气,无进气,任凭人们把她放在竹床上,动也不动一下。
  五婶忙着把竹凳搬过来,摆在床边。
  妈妈坐下,拿起她的手,三个指头搭上去。
  五婶硬憋着,没敢哭出声来,哽咽着抽泣着说:天傍黑,吐了血,人一下下就…就…软了,再一看…手也冰凉,脚也冰凉……硬是等不到她伯伯去青城山给她打七七四十九天平安醮……妈妈问:吐的血你看了吗?
  五婶:看了……
  妈妈:有脓没得,黑的,还是黄的?
  五婶:没得,血很鲜亮…不黑…也不黄……
  妈妈:有个方子,试试吧。唉,看娃儿的命了……好在家里有个猪肚子呢。
  97.叶子搬出个小火炉,摆在枇杷树下。
  米新蹲在地上将一根一根杉树枝撅断,添进炉膛。
  火苗窜了起来。
  叶子把一个砂罐坐在火上。
  米新拿了把芭蕉扇,慢慢扇着。
  砂罐嗞嗞啦啦响了,冒出一缕白汽。
  妈妈托着个猪肚子,轻轻放进砂罐。
  叶子问:妈吔,放了些啥子?
  妈妈:侧耳根。
  叶子又问:放了多少?
  妈妈:二两。
  叶子:干的?
  妈妈:嗯。
  98.正说着呢,五婶也出来了,走到火炉旁边,说:你俩歇歇,我看着好了。
  妈妈拉了她一把:让娃儿们看着,你快坐下歇歇,走了这么远山路。
  五婶被妈妈按在了躺椅上。
  妈妈说:五婶你放心,吃下这药,会有起色的。
  说着妈妈坐在小竹凳上。
  五婶长长叹了一口气:唉,这娃儿从小就不省心,常年病病歪歪,眼看着十五了,能找下个人家?
  妈妈安慰着说:你也别想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
  五婶:盼着她伯伯去青城山,神仙大发慈悲吧。
  妈妈:五爷他啥子时候走的?
  五婶:走了四五天啦。
  妈妈”呼“地站起,大声武气地质问道:咋今儿个白天还有人在城里见到他了?
  五婶也站了起来,惊讶地反问道:你说啥子,哪个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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