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壹十九章 真相

　　楊帆不敢置信地看看莫先生，又看看太平公主，他沒有理由質疑莫先生的話，可還是忍不住向太平公主問道：“真的是妳……殺了我們桃源村的人？”
　　莫先生冷笑道：“當然是她，因為她恨妳的父親，因為妳的父親為了報復武媚娘，曾經侵害過她。”
　　楊帆如遭雷擊，驀然退了幾步，臉色蒼白如紙。
　　太平公主深深吸了口氣，慢慢擡起頭，凝視著楊帆，眸中滿是悲哀：“我沒有……，賀蘭表兄本來容貌出眾，才學過人，是個大有前程的人，可是……他的母親和阿姐先後被我母後所害，他痛恨我父皇的懦弱無能，也痛恨我母親的殘忍冷血，從此放蕩不羈，遊戲人生，專與我李家作對。
　　皇太子妃，也被他用才色迷倒，心甘情願被他奪去了處子之身，他想盡種種辦法羞辱我李家。他蔑視禮法，仇恨李家，在他看來，我的父親利用皇帝的權力，占有了他的母親和姐姐，卻沒能保護她們的安全。
　　我的母親是皇後，也是他的姨娘，卻沒有母儀天下的胸懷，卻為了爭寵殺害自己的親人，他要以其人之道還報其人之身，有壹次，我去姨母家，那時我才六歲，可表兄酒醉之後竟然想要侵犯我。不過，他並沒有真的傷害我，我的哭喊聲讓他恢復了理智。以前他很疼我的，如果不是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
　　太平公主淒然笑了笑，道：“他放過了我，可是我的哭喊聲許多人都聽到了，我衣衫不整地逃出去的時候也有人看到了，於是……沒有人會來問我真相，也沒有人敢問，但是他們卻有膽量傳播謠言。”
　　太平公主微微仰起頭，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表兄是鹹亨二年末自盡的，如此算起來，妳該是他的遺腹子了。不過，下令屠殺桃源村人的並不是我，目的也不是為了要找到妳，這個秘密，如果莫先生不說，它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不管是我還是朝廷中的任何人，沒有人知道賀蘭表兄還有壹個遺腹子……”
　　莫先生厲聲道：“妳說謊！楊明笙、丘神績那些人，就是得妳授意才屠殺了桃源村所有人，這件事連女皇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妳被賀蘭敏之玷汙過，對他懷恨在心，如果不是妳知道他還有個遺腹子想要鏟草除根，想要報復在他的兒子身上，怎麽會授意那些人千裏迢迢趕去殺人？”
　　太平公主慢慢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下：“莫先生，雖然妳視我為殺女仇人，可妳在我身邊這麽久，至少該明白我太平的秉性為人！如果我真的被人玷汙，我需要掩飾嗎？如果桃源村的人真是我殺的，我需要隱瞞嗎？”
　　她張開眼，輕蔑地看著莫先生：“妳以為我怕死？妳以為我怕妳壹刀殺了我？”
　　莫先生沈聲道：“如果不是這樣，妳為何要屠盡我桃源村人？”
　　太平公主冷冷地道：“我說過了，那不是我的授意，不過……如果妳非要說桃源村人之死，是因為我的原因，卻也並不為過。”
　　楊帆聲音僵硬地道：“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
　　太平公主深深地望了他壹眼，道：“鹹亨元年，我出嫁了，嫁給了薛駙馬……”
　　她向寺中壹間靜室處看了看，那裏正供奉著薛紹的靈位。太平公主凝視著那個方向，仿佛看到了薛紹的身影，緩緩地道：“薛紹愛我，我也把他視做壹生的良人，我們……非常恩愛。
　　可是成親不久，不知道是什麽人，竟然把我當年被表兄玷汙過的謠言傳到了他的耳中，男人對這種事，從來都是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的，即便我們新婚之夜的處子元紅，他都不肯相信，他寧願相信那是我欺騙他的壹個手段。
　　他依舊愛我，他不敢遷怒於我，可他是個男人，他無法容忍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玷汙的事實，他嫉恨攻心，可那又能怎麽樣呢？賀蘭表兄已經死了，他就是想報復都找不到人。不過，賀蘭雖然死了，他的舊部還在……”
　　太平收回目光，緩緩掃向楊帆和莫先生：“身居高位的人，妳的壹喜壹怒，都會有人去揣摩、卻迎合，去想方設法地讓妳滿意，他們都相信我是被真的侵害過，都相信駙馬的憤怒，是因為我的耿耿於懷。
　　那時候，我的父皇剛剛過世，母親以皇太後身份監國，天下還是李氏天下，作為母親最寵愛的女兒，我和駙馬是許多人巴結的對象。於是，苗神客、丘神績、楊明笙等人為了討好駙馬、為了討好我，策劃了這次屠殺。當時，薛駙馬正擔任奉宸衛大將軍，他秘密調動了壹支兵馬，由這些人領著去了韶州，這件事，過去大半年後我才知道。”
　　莫先生怔怔地聽著，這些年他跟在太平身邊，把她當成最大的仇人，壹直處心積慮地想要置她於死地，所以對她的性格秉性研究的最是透徹，他很清楚，以太平壹貫驕傲的個性，如果人是她殺的，她絕不會否認，可他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他費盡心機，耗費了這麽多年，終於把太平公主推下深淵，血海深仇得報，心中快意萬分，可是忽然間得知他的仇人根本不是這個人，他真正的仇人早已不存在了，他傷害的其實只是壹個無辜的人，他無法接受。
　　莫先生喘著粗氣，指著太平公主道：“妳說謊！妳壹定是說謊！賀蘭敏之連太子妃玷汙了都安然無恙，如果不是他侮辱了武媚娘最寵愛的女兒，豈會因為太夫人楊氏過世，他侵占了為楊太夫人治辦喪事的錢，因為喪儀期間飲酒作樂就治他的罪？”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憤怒是可以積累的！我的母親自知對不起他，所以面對他的挑釁，壹次忍下了，兩次也忍下了，當她終於忍無可忍的時候，哪怕壹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叫她大發雷霆。”
　　莫先生還待再說，太平公主已傲然仰起了頭：“信不信隨妳，事已至此。我沒必要撒謊，如果不是我想告訴二郎真相，我連壹個字都不會解釋給妳聽，我太平從來就不是壹個看別人臉色而活的女人，更不是壹個為了聽別人說三道四而活的女人！”
　　莫先生張了張嘴，他還想說什麽，可終究壹個字也沒說出口，其實他已經相信太平的話：他的親人早就死了，他的仇人也全都死了，當他以為大仇得報，滿腹快意地想親眼看著仇人授首的時候，壹切突然變成了虛妄。
　　莫先生怔怔地站了許久，緩緩轉過身，邁著沈重的腳步向外走去。
　　楊帆急聲道：“莫伯伯，妳去哪裏？”
　　桃源村只有他們兩個幸存者了，莫先生已經年邁，楊帆想替秀兒姐姐盡孝，奉養莫先生終生。
　　莫先生茫然若失地道：“老夫活著唯壹的目的就是為了復仇。如今再無所戀，我要出家為僧。”
　　楊帆道：“莫伯伯……”眼見莫雨涵頭也不回，楊帆突然大聲道：“好教莫伯伯知道，楊明笙是我殺的，丘神績是我殺的、苗神客也是我殺的，那些仇人我已經殺光了！”
　　莫先生腳步頓了頓，仰天大笑起來：“好！好小子！哈哈哈哈……”
　　……
　　甘露殿上，李旦含淚對李隆基道：“三郎，她畢竟是妳的姑母，當年為父幽禁東宮時，妳姑母不知為咱們壹家費了多少心血。”
　　李隆基氣得直掉眼淚，委屈含恨地道：“父親，妳看過那份密劄了？她是要殺我，她是要殺我呀！”
　　李旦低聲下氣地道：“兒啊，妳姑母是壹時糊塗，如今妳已殺盡她的家人，盡捕她的余黨，她還能有何作為呢？妳便饒她壹命，為父這就詔告天下，把三品以上官員任免徒罪的權力也交給妳，從此頤養天年，再不問世事了。”
　　李隆基氣得跳腳：“爹，難道兒子是為了逼妳交權嗎？妳就是不想讓兒子做這個皇帝，要兒子把皇位交還給大哥，兒子都沒有怨言，可太平不能饒，謀反大罪尚不誅殺，何以治天下？壹旦她有朝壹日東山再起，可不會像父親您壹樣心慈手軟。”
　　李旦紅著眼睛道：“為父這壹輩子，兄弟姐妹多不得善終，如今就這壹個妹妹了，為父如何忍心看她慘死啊，三郎，妳是要為父跪下求妳嗎？”
　　李旦說著壹撩袍袂，屈膝就跪，李隆基大驚失色，急忙閃到父親側面，避開他這壹跪，急急跪倒在地，哀求道：“父親，妳快起來，莫要折殺兒子。”
　　李旦道：“除非妳赦免太平死罪，否則為父長跪不起，為父這裏給妳叩頭了！”
　　李旦說著就要以額觸地，李隆基嚇得趕緊道：“好好好，兒子答應，兒子答應了！”
　　李旦兩眼放光，欣然道：“妳真的答應？”
　　李隆基萬般無奈，苦著臉道：“罷了，兒子答應赦免姑母死罪，可……必須對她禁錮終身。而且，對外要詔告天下，宣布對太平已賜毒酒鴆殺，世間從此只有父親的胞妹，再無太平其人。”
　　李旦連聲道：“使得，使得，都依了妳，我兒快快降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