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山雨欲來
望古神話之秦墟 by 月關
2018-9-17 15:40
“沒有道理!這不應該的!”
韓羽已經站直了身子,緩緩落地,壹向平靜清澈的眼神中似乎散發出壹種罕見的迷茫之色。
“我為什麽會停下?這不符合邏輯!妳,不是我執行任務的關鍵,為了保護本源世界,妳是可以被犧牲的。我為什麽會停下?”韓羽困惑地喃喃自語,很快給自己做出了壹個解釋,“壹定是剛才重啟中斷時,邏輯部分出現了紊亂,壹定是這樣!我需要重啟系統……”
可惜他還沒能來得及動作,就被楊瑾手牢牢抓住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妳,還有楚貍,妳們到底來自哪兒?妳們不是秦人?妳們說的本源世界是怎麽回事兒?乾,究竟是什麽,為什麽被放逐,為什麽要回來,韓羽,妳必須從頭到尾地告訴我,我快要被妳們給逼瘋了!”楊瑾痛苦道。
面對楊瑾接連不停的疑問,韓羽保持著長時間的沈默,他的眼睛裏又開始閃爍紅的藍的光茫,同時有肉眼可見的壹串串綠色字符不斷躍現。似乎,眼下的混亂連他那強大的中央處理器都接受處理不過來了,以致於經歷了壹段迷茫的階段,這時的表情,倒是很人性化。
終於,韓羽的眼睛恢復了正常的黑色。
“經過測算,妳是可以信任的。”韓羽終於穩定下來。
韓羽沈默了壹下,用有些空洞的平靜語調說道:“在整個人類誕生、發展的過程中,世界漸漸誕生了壹個沒有和人類壹樣擁有肉體為載體的獨立意誌這個意誌,我們稱之為乾。假如我們不是身處這個世界,可能乾並不會出現,即這個世界可能會以不同方式演化,換句話就是說,我思顧我在。世界萬物,都有生命的盡頭!人類,人類所居住的大地、未來,乃至空間和時間。人類為了種族的延續,生命的傳遞,會想努力延長這壹切,可人類為了享樂,為了欲望,甚至單純就為了發泄與情緒的失控,又會不斷地造成毀滅和破壞。
所以,它做出了壹個史無前例的決定,把所有文明發展歷程中,漸漸走向自我毀滅的文明,從時間與空間的長河中抽離出來,放進由他開辟的壹個獨立位面,從而撥亂反正,讓那些被抹殺了這段錯誤文明記憶的人類繼續繁衍、生息與發展,直到他們找出真正的長存之道。
所以,人類每走錯壹次,他就把走錯了路、已經無法回頭的那個文明抽離出去,放到壹個獨立位面,讓本源世界的人類,另行發展壹條新路。
人類再次走錯了路,他就再抽離壹次。被他抽離出去的文明從本源世界消失了,被抹殺了,可本源世界的當時幸存的人類,是知道這些事的,於是千百年後,這些事就成了毫無依據的傳說。所以,人類知道盤古曾開天辟地,但卻沒有人真正的相信曾經有那樣強橫的巨人。
所以,人類知道洪水毀滅過世界,但卻只有傳說,卻找不到任何證據,無法證實它的存在。
所以人類知道有黃帝和蚩尤的荒野之戰,但卻無法找到壹點點蛛絲馬跡,只能當成是古人誇大了真實事件的幻想。
我的世界,是人類發展出來的機械文明時代,但是我們也同樣走錯了路,制造出了足以毀滅我們所有人的武器,並且將要把它用之於戰爭,所以我們被乾從本源世界抽離了。
在我們之前,以及我們之後,還有多少類似的錯誤發展的文明被抽離,我們也不清楚。但是現在至少可以確定,人類曾經大力發展基因文明,而且也走錯了方向……”
楊瑾忍不住問道:“就是楚貍所在的曾國?”
“不!”韓羽搖頭說道,“那是壹個比曾國更古老的文明!曾國,僅僅是得到了這個古老文明遺留在這個世界上裏的幾件儀器,所以他們的發展並不完善。而這種不完善,反而會加速了曾國的毀滅,所以,不等它蔓延到妳們的整個天下,乾就果斷把它抽離了。於是,曾國從妳們的世界,消失了……”
楊瑾急聲道:“他們現在是要企圖回來?”
韓羽肯定地說道:“是的!可是,我們已經被抽離了,已經從本源世界消失了。如果他們回來,逆沖本源世界,產生的蝴蝶效應就會影響到本源世界,往輕裏說,會導致很多人無緣無故的消失、會有難以計數的死亡,會有無法想象的災難,會誕生讓人類毀滅的疾病,甚至會讓本源世界的時空坍塌,所有位面壹起毀滅。而這些危害,僅靠得到了幾件遺失文明留下的儀器發展起來的曾人,是不明白的!所以,我們通過能量監測,發現這壹可能後,我被派回來,阻止他們!”
楊瑾不懂什麽叫蝴蝶效應,但大致聽懂了韓羽話中的含義,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忍不住道:“那乾呢?他是神,他直接出手不就行了?”
韓羽搖頭嘆息:“被剝離的時空也是乾的壹部分,就好比讓妳用左手去打自己的左手,妳能夠做到嗎?所以乾,需要人去幫助他來做這些事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楊瑾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心中諸多疑團,現在解開了大半。他沒想到,他和楚貍之間,竟然是這樣的立場與身份。
這,是比敵我兩國的壹對青年男女成為情侶更加糾結矛盾的壹種場面,壹個是人類的壹員,壹個是由人類已經發展成非人類的壹員。
可是,楚貍她真的是非人類麽?
往昔種種,迅速躍現心頭,楊瑾完全想不出,他心愛的那個女人,有哪裏不像人類,她那麽美麗,那麽調皮可愛。可是,他又想到雲中地窟裏的那些魔物,想到辛猿、童猬,想到甘泉山上那些發了瘋的士兵與工匠,壹時間心如墮冰窖。
韓羽沒有給楊瑾思考的時間,說道:“但是我們要破開時空,穿越時空亂流,回到本源世界,其實並沒有那麽容易,這是乾為我們設下的壹道道屏障,即便以我們的文明發展程度,也耗費了巨大的代價,才有壹條飛船回到了故土,也就是……妳們的秦帝在東海所遇的仙人!”
韓羽忽然遺憾地說:“可惜我們自身的力量,在本源世界會受到很大的壓制……”
楊瑾打斷了他的話:“但是,妳剛才和楚貍壹戰,那種力量足以毀天滅地了!”
楊瑾雖然聽的壹知半解,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麽,妳現在想怎麽做?”
韓羽回答道:“他們想利用大地磁力開辟蟲洞,將曾人從這個時空隧道中接引回來!而我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們將要利用的地磁眼,摧毀他們的儀器!這才是徹底根除曾國野心的有效方式。”
韓羽知道這麽說他們不會明白,又解釋道:“即便以我們的科技力量,想要制造這樣壹套地磁設備,也十分艱難。曾人雖然走的是另壹條完全不同的發展道路,可是他們制造的地磁設備,壹定也同樣是耗盡了資源。只要把它摧毀,他們就無法再回來,至少在幾千年內,他們制造不出第二套來!”
“原來是這樣……”楊瑾喃喃自語了壹句,突然想到壹件可怕的事情,“糟了!如果楚貍是曾人,那麽徐福也……”
楊瑾越發覺得渾身冰冷,臉色倏變:“徐福在雲中,利用修長城之機,建造了壹個很奇怪的地下空間,不許我們任何人接近,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那地下究竟是什麽東西,難不成就是……”
“什麽?”韓羽頓時比楊瑾更加驚慌道:“竟有此事?妳怎麽不早跟我說,馬上帶我去,我要確認壹下!”
楊瑾騎上了馬,韓羽也跟著騎了上來,二人共乘壹騎,楊瑾忍不住道:“韓羽,妳既然會飛,何不帶我飛過去?”
韓羽默默地搖了搖頭:“經方才壹戰,我已消耗了太多能量!雖然目前還沒到警戒線,但是我不確定還會遇到什麽,必須盡量減少消耗。”
雖然楊瑾不太明白他說的什麽能量消耗、警戒線壹類的話,卻也大致明白他是在說,要帶著人飛,太消耗力氣,而他的力氣必須盡可能地保留。於是,楊瑾和韓羽同乘壹騎,飛快地消失在原野盡頭。全未註意到那個郎中仍舊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口中驚呼“神仙”不止。
※※※
壹場豪雨,渭水河面波濤翻滾,卷著滾滾黃沙奔流不息。
兩騎快馬沖破雨幕疾馳而來,四蹄騰空壹路踐踏泥水,自城中橫沖直撞穿過,直奔城北軍營,路人紛紛驚慌避讓。
進入營區以內,馬匹仍不減速,鼻孔已噴出白氣水霧,對軍士怒罵呵斥充耳不聞。馬上兩人在監軍營房外飛身下馬,也不通稟,推開守衛,邁步闖入營房,任憑馬匹自尋去處。
吳卓壹掀帳簾兒就想走出去,不提防外面正有兩人要走進來,雙方撞個滿懷。
“是妳們?”結拜大哥吳卓看到顧勇和陶素不禁又驚又喜。
他們六人結拜,老二田瑞和死於胡人之手,如今留在雲中的只有他和楊旭,顧勇和陶素隨著楊瑾去了鹹陽,可是好久不見了。顧勇、陶素衣甲濕透,滿頭滿臉的雨水,仿佛剛剛從河裏爬出來似的。
吳卓不禁道:“妳們怎麽突然回來了?還冒著大雨趕路!”
“蒙將軍現在哪裏?”顧勇氣喘籲籲地問道。
“蒙將軍領人前往渭水,視察水患!”吳卓回答道。
顧勇跺腳道:“真個急煞人也,不行,我們得馬上去找蒙大將軍!”
吳卓驚道:“出了什麽事?”
顧勇匆匆說了幾句,他自己都聽得壹知半解,說出來自然語無倫次,更是聽得吳卓頭大如鬥。
還是陶素壹針見血:“徐福恐不懷好意,在長城上做了手腳!四哥請蒙大將軍立即派兵去長城以防不測,同時上書朝廷,稟報始皇帝!”
這回吳卓總算聽懂了,忙道:“原來如此!妳們去找蒙大將軍,我帶兵去長城!”
吳卓現在也身為是護軍,職權之內就能調兵,何況只是小範圍調動,而且是去巡視長城工地,並不是擅自對外族動兵,因而可以做主。至於請蒙大將軍給皇帝上奏章,這事兒他就左右不了了,所以必得顧勇和陶素去,向蒙大將軍曉明厲害。
當下,吳卓立即便點了壹支人馬,冒雨集結,趕往長城。顧勇和陶素則另換了兩匹健馬,頂風冒雨直奔渭水。
天空陰雲翻滾,響雷破空,傾盆雨水肆意沖刷大地。渭水兩岸泥濘濕滑,洶湧河水中似有蛟龍翻騰,多處河道水面緊貼堤壩邊緣,隨時都有決堤之險。無數勞役如螻蟻般遍布渭水兩岸,片刻不息地搬運土石疊城築壩,偶有人失足落水,慘叫之聲未及傳出,轉瞬間便消失在渾濁湍急的水流中。
陶素逢人便問蒙恬去向,邊問邊行,沿河走出十多裏,才尋找到蒙恬所在。蒙恬身披蓑衣站在高處,不斷有快馬往來馳報水患災情。蒙恬指揮調度,深知此時若不穩固防範,災情壹旦泛濫將不堪設想。
蒙恬遠遠望見兩騎神駿疾行而來,以為又是哪段河道發生嚴重危險。翻身下馬的兩人走近後,他才看出是顧勇和陶素,自從楊瑾赴京鑄造金人,就再沒見過二人,今日見他們急匆匆趕來,想必是楊瑾派他們來傳達要事。
陶素相比顧勇思路清晰,抹去臉上雨水,將返回雲中半途發生的變故,簡要講給蒙恬。
前次食日,長城發生變故,蒙恬已對徐福生疑,遣快馬上書始皇,只是路途遙遠,恐怕此時奏章尚未到京。今日聞聽陶素之言,不敢有片刻耽擱,馬上答應下來,派了心腹副將繼續主持防治水患壹事,自己則親自趕回雲中大營。
蒙恬依楊瑾所言,寫了壹份史上最簡短的奏章,加了火漆封印,命人以軍驛八百裏快馬馳報鹹陽,自己則又帶壹路精銳兵馬,趕往長城。
此時雨勢漸歇,空中愁雲慘淡,遲遲不肯從天空散去的陰雲,似乎預示著壹場更加狂猛的暴風雨即將到來。然而暴風雨並沒有來臨,淅瀝瀝的細雨如斷藕間的細絲,連接著天空和大地。天空仿佛壹名心懷感傷的少女,臨窗托腮,彈落永遠流不凈的淚水。
蒙恬帶人踏著泥濘疾行,人困馬乏之季,遠遠已見長城如龍,蜿蜒山上。這時壹陣疾風鋪面而來,細雨中忽然多了壹絲血腥的味道,壹匹身受重傷的戰馬低垂馬首,自天地線下踏著淩亂的馬蹄走蹣跚而來。雨水沖刷著鮮血淋漓的軀體,戰馬哀鳴數聲,頹然倒地。
不祥的預感湧上眾人心頭,蒙恬下令加快進軍速度,剎那間急促的馬蹄聲壓制風雨,泥水草葉紛飛四濺。顧勇全力策動韁繩,雨水模糊的視線中,陡然出現橫陳遍地的屍首。
蒙恬大吃壹驚,揮手止住隊伍腳步,虎目掃過長城下的草原,目光所及之處,青草染紅,盡是大秦將士的未寒屍骨。死亡的氣息籠罩之下,雨點擊打軍兵甲胄,仿佛在為漫山遍野的亡魂奏響壹曲悼念哀歌。
屍體間林立著渾渾噩噩的勞工苦役,還有監工的秦軍混雜其中,那些赤裸上身骨瘦如材的勞役身軀如今肌肉暴漲,血脈賁張,手中提著原本屬於秦軍的武器,鋒刃滴落余溫猶在的鮮血。
蒙恬軍隊的到來,仿佛晨鐘響起,驚醒了那些呆立的勞役監工,千萬道血紅的視線轉向蒙恬軍隊,雨霧中出現壹對對嗜血的紅眼。
“死了!都死了!”顧勇顫聲道,地上杵立的歪斜的旗幟表明,這分明就是吳卓帶來的那壹千多秦軍,他們都死在了這裏,那吳卓呢?
顧勇不寒而栗,驚恐地上前,高聲大呼道:“大哥,吳卓……”
※※※
雨漸漸停了,陽光從雲隙間散下壹束束金色的光芒,飽吸血肉養分後,地面上的野草蒸發起異樣的蓬勃生命力,血腥氣更加濃郁了。
“大哥!”顧勇的呼喊傳遍曠野,直至被風吹散。
回答顧勇的卻是壹陣猖狂刺耳的笑聲,伴隨笑聲,壹個亭亭玉立的身影出現在城頭之上,徐福弟子在她身後壹字排開。
“楊蕊?”陶素從身形上認出城上的人,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顧勇也呆住了,呆了片刻,驚恐的目光才從楊蕊的臉上緩緩移到她的手上。
“妳是在喊他麽?”楊蕊手提起了壹顆人頭,所剩無幾的鮮血猶在順著撕裂的頸部滴落。
那是吳卓,雙目猶睜,死不瞑目。
“不!”顧勇慘呼壹聲跌下馬去,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了幾步,大顆大顆的淚珠滾滾而落,指向城頭,“妳瘋了嗎?楊蕊,妳在幹什麽!”
“她不是楊蕊,至少不是我們曾經認識的楊蕊,”相比之下,陶素維持著冷靜,迅速趕到顧勇身邊,提醒道,“妳看城下這些人,個個神誌不清,和甘泉山上那些發瘋的工匠大同小異。楊蕊言語癲狂,估計是遭了毒手。”
“楊蕊?妳說的是被我玩過的那個女子嗎?”楊蕊嘻嘻壹笑,有些淫邪地撫上了自己的胸膛,“她那哭喊慘叫的聲音,動聽的很,至今讓我難忘呢。”
“妳說什麽!”顧勇睚眥盡裂。
“我說她淒慘的叫聲很好聽。”楊蕊仿佛生怕顧勇聽不清楚,故意提高聲音,身後的壹眾弟子也附和地淫笑起來。
這樣壹番話,從文靜秀氣的楊蕊自己嘴裏說出來,讓人感覺莫名的恐怖陰森,好似她被邪靈附體了壹般,可她站在城墻上笑得花枝亂顫,又哪有壹絲的害羞與矜持。
楊蕊的臉漸漸像被雨水打濕的泥塑,開始蠕動變形起來,不僅面容在改變,她的腰身也隨之粗壯起來,肩膀變得寬闊,甚至連身高也開始增長,沒有經過多長時間,窈窕身姿轉變成虎背熊腰。
楊蕊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吳卓的模樣,而真正的吳卓的人頭,卻還提在他的手上。
顧勇和陶素驚得連退幾步,陶素驚道:“妳是人是鬼?”
吳卓模樣的人笑咳咳地道:“我自然是人!我叫屠猙,記住我的名字!”
屠猙,徐福從曾國帶回來的六大弟子中,始終不曾露過面的屠猙。
曾人的基因改造之術其實走的是岐途,因為接受改造之人,在獲得了各種奇異能力的同時,大多會帶有獸化或獸性回歸的副作用。這個副作用在有些人身上不是太明顯,在有些人身上卻特別凸顯。
屠猙,便是壹個獸性強化特別嚴重的人,性格已經扭曲之人,他喜歡殺戮、喜歡嗜血、喜歡折磨別人,對他人包括他自己的生命,都淡漠到了極點,成了壹具冷血變態的殺人機器,就連蘇猊童猬等人都對他有些敬而遠之。
顧勇則驚恐地叫道:“妳把楊蕊,究竟怎麽樣了?”
驅馬來到二人身畔的蒙恬大將軍輕輕閉了閉眼睛,又緩緩張開,道:“前幾日雲中城內壹條小巷裏,發現壹具女屍!”
顧勇顫抖地道:“大將軍,妳是說?”
蒙恬實在不忍看到顧勇幾乎失魂落魄的樣子,沈聲說道:“那女屍渾身赤裸,飽受蹂躪,血肉模糊壹片,實在難以辨別身份,因此成了壹樁無頭公案,現在看來,只怕……”
“難道……妳殺了楊蕊?妳殺了楊蕊?”聽了蒙恬這句話,顧勇再也控制不住了,向著城頭大聲咆哮。
屠猙站在城上放聲大笑:“妳這蠢物,現在才聽明白麽?我當然殺了她,我不但殺了她,在她死前,還狠狠地享用了她壹番,哈哈哈哈……”
“我要殺了妳!”顧勇雙目赤紅,咆哮著就要沖上城去,卻被陶素緊緊抱住。
陶素上前向城上高喊:“妳怎麽知道我們此來要對妳有所不利?楊旭現在哪裏?”
他這壹問,顧勇也冷靜了些。是啊,楊蕊的仇,自然壹定要報,可楊蕊既然死在他手裏,那……楊旭呢?他現在如何了?
屠猙撇了撇嘴角,揚了揚手中的頭顱道:“這小子冒雨帶大軍前來,還能有什麽事?他壹到城下,我就知道我們已經敗露了!自然就要先下手為強!”
站在屠猙身後的徐福弟子們都有些不以為然。
這些弟子,其實都是人類,他們只是被徐福超人的神壹般的力量吸引住了,所以心甘情願為徐福所用,成了徐福的狂熱信徒,希冀接引曾人歸來,也接受改造,成為擁有神壹般的力量的異人。
不過,至少他們現在還是人類,屠猙的殘忍嗜血連童猬辛猿等人都接受不了,何況是他們?
而且,吳卓冒大雨帶大軍前來,固然是有可能對他們產生了極大懷疑,但是在他們看來,他們做事隱秘,而且迄今還沒幹過什麽,朝廷不可能掌握他們的真正把柄,說不定壹番言語就能遮掩過去,而現在,卻只有死戰了。
可他們雖然不滿,卻也沒有辦法,因為屠猙是徐福留在這裏的最高負責人。徐福回鹹陽,並不放心把這裏完全交給他這些狂熱忠誠,但還屬於普通人,沒有特異能力的弟子,所以又留下了善於擬形變化的屠猙,他們只能聽命於屠猙。
“楊旭呢?楊旭又在哪裏?”陶素大叫。
屠猙臉色壹沈,冷冷地道:“妳問的太多了,當我是妳的囚犯麽?給我殺了他!”
屠猙大叫壹聲,將吳卓的人頭高高拋下了城墻,城下木立的勞役回應著屠猙,高舉兵刃,如同沖出牢籠的群狼餓虎,踩在死屍骸骨之上,殺向蒙恬軍隊。
蒙恬早被屠猙的獸性惡行激怒,把手壹揮,冷酷地沈聲下令:“他們已經變成魔物,統統殺了!”
“殺!殺!殺!”秦軍大喝,邁著整齊的步伐,仿佛壹面移動的城墻,向那些行屍走肉迎上去。
顧勇早已不耐,立即大吼壹聲,持刀沖過去,他的眼中只有那個變化成了吳卓的屠猙,他要殺了這個惡魔,替他的兄弟、替他心愛的女人報仇!
雙方混戰在壹起,蒙恬所率兵馬雖僅有千人,卻都是跟隨蒙恬出生入死百戰沙場的精銳戰士,對方行屍勞役雖成千上萬,蒙恬軍隊卻凜然無畏,雙手齊握韁繩刀柄,刀鋒橫在馬上,馬蹄由緩入急,啼聲代替沖鋒戰鼓,殺入敵陣。
這是效仿胡人的戰術,以少數騎兵對多數步兵時,只需要以最快的速度來回沖殺幾番,刀鋒過處,人頭相繼落地。但秦軍用的終歸不是胡人的彎刀,秦國戰刀刀身長且直,更利於直接劈砍。
顧勇安裝鐵臂後,初次大顯神威,行屍勞役的刀槍難以撼動他的鐵臂分毫。顧勇刀光交織如網,攻出如銀花綻放,卷起漫天血霧殘肢,左右沖突所向披靡,單人匹馬殺出壹條血路,向奔長城之下。
陶素卻沒有魯莽地沖上前去,論武功他不如顧勇勇武,論戰術他不如蒙恬這當世名將。可是陶素有他的機靈,他眼珠壹轉,忽然想到了楊瑾的誅魔軍,楊瑾的誅魔人偶,還有壹千多具,當初壹場大戰後收羅尚還完好的人偶時,楊瑾曾經對他和顧勇毫無保留地講過如何駕禦它們。
顧勇性情粗獷,理解不了這些繁瑣的玩意兒,而陶素卻聽明白了,這時為何不把那誅魔軍調出來,反正這些行屍走肉沒有神智,和那些魔物沒太大區別,正好用誅魔人偶應戰。
雙方正混戰之際,藏於地下的誅魔人偶軍團系數被陶素啟動了,雖然那些人偶有的缺肢斷臂,更有甚者頭顱破損,但核心操作機括並未受損,依舊能夠戰鬥。
陶素沖在人偶軍團的最前面,壹面拔刀擋撥行屍們劈來的刀劍,壹面向前奔跑,大喊著:“回避!回避!只要不跟些人偶交手,它們是不會傷妳們的。”
陶素這話秦軍將士能聽得見,而那些行屍般的勞役卻已喪失神智,根本聽不懂,於是主動地迎上去,與那些機械地前行劈砍挺刺著的人偶戰在了壹起。
蘇猊和孟猺已死,屠猙可不懂得他們役使行屍的手段。但是當初為了讓屠猙能守住這個地磁之眼,徐福曾采擷蘇猊和孟猺二人的基因,秘密制作了壹批變異藥物交給屠猙。
吳卓領兵冒雨趕來,屠猙知道身份恐已暴露,就用這種藥物,把這些勞役軍兵,全部變成了失去神智的傀儡。不過,他不懂楚猊的思想控制之法,好在徐福煉藥時改變了壹些藥物成份,這些行屍走肉還能聽得懂壹些簡單的命令,當然,這命令也僅限於下藥的屠猙,其他任何人都是指揮不了它們的。
誅魔軍不知痛楚,不知閃避,幾刀下去才能毀壞它部分部件,而那些行屍又不知閃避,這批人偶齊刷刷地迎前挺進著,當前三排人偶被砍損的只剩下孤零零幾個的時候,大片大片的行屍勞役已經變成了遍地的屍體。
屠猙站在城頭見此情形,不由眉頭壹皺。
旁邊壹個徐福的狂熱信徒湊上前道:“屠師兄,要不……動用雷火炮吧?”
屠猙欣然應允,獰笑壹聲,用力點了點頭。
很快,城墻異動再現,塵土從磚石間簌簌落下,金色的圓筒從裂開的城墻中緩緩伸出,正是日食當日,以震天撼地之勢殲滅大批魔物的雷火炮……
※※※
此時,楊瑾和韓羽正受阻於壹條山洪。
他們抄的是近路,從原野中直接穿插過來,不必繞行雲中城,可以直抵長城,不想這壹帶卻下起了大雨,山中原本清澈的壹條淺溪登時變成了混濁怒吼的壹條大河。
這樣的洪水能攔得住楊瑾,卻不可能攔得住韓羽。即便他要帶著楊瑾甚至半途又購買的壹共兩匹馬從洪水上空飛過去也非難事,這樣的短程飛行消耗的能量也不會很大。
但是正當韓羽想要這麽做的時候,他忽然皺了皺眉,目光陡然轉向山中。
大雨已經停了,山上依舊泥濘,耳畔是洪水牛吼壹般的奔流聲。
楊瑾看到他的臉色,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韓羽微微蹙起了眉頭:“我感覺到壹股很大的能量場!”
楊瑾疑惑地道:“那是什麽東西?”
韓羽道:“不知道,不過……它應該不是天然形成的,它在移動……”
韓羽的眼珠輕輕地轉動著,仿佛能透過那山體看到什麽似的。
忽然,他架起了楊瑾,說道:“我們去看看!”
不由楊瑾反對,他就奔跑起來。地面很泥濘,但韓羽奔跑起來,雙足卻幾乎不沾地面,他部分借用了自身的能量,帶著楊瑾,片刻功夫就來到了壹片原始的林中。
樹上的枝葉還有雨珠晶瑩,風壹吹,就雨壹般灑落下來。地面的青草碧綠,濕漉漉的,韓羽放下楊瑾,壹雙目光從林中緩緩掃過,忽然淡淡地道:“出來吧!”
楊瑾什麽都沒看到,但是韓羽的眼睛卻在盯著正前方壹棵筆直的參天大樹。那棵古樹至少有四人合抱那麽粗,枝幹虬結如龍。
“妳居然看得到我?”樹幹說話了。
語氣透著驚奇,灰褐色的樹幹慢慢隆起,隆起部分呈現出起伏的線條,線條逐漸清晰明朗地勾勒出壹個人的輪廓,可以分辨出額頭、鼻梁、軀幹,就這樣壹個與樹皮同樣質感的人形從樹幹中走出來,更確切地說,是從樹幹表面脫離出來。
辛猿。
辛猿從樹幹上走下來,皮膚的質感和顏色始終在不斷地發生著變化,腳踩在草地上,腳就變成了綠色,身後是樹林群山,身體便成為灰褐與土黃相間的條紋。無論他移動到什麽方位,身體都可以完美無缺地和周圍環境融為壹體。
“魔人!”楊瑾暗暗叫了壹聲,這是他為楚貍、童猬這種比魔物更具智商的曾人剛剛起的名字。
“楊瑾!”辛猿瞇著眼睛,看看楊瑾,又看看韓羽,“大匠作!妳們兩個,不在鹹陽鑄金人,討好始皇帝,怎麽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嶺?”
楊瑾神色壹動:“妳認識我?”
“當然!”辛猿摸了摸胸口,壹只獨眼又瞇了瞇:“妳曾射過我壹箭,這麽快就忘了?”
“射過妳壹箭?原來妳是……闖進我房間盜取青銅古鑰的人!”楊瑾恍然大悟。
辛猿咯咯地笑起來:“不錯,妳怎麽想起來了!”
韓羽沒有理會兩人這番對答,他的目光正盯著辛猿身上,辛猿身上背著壹口長匣。
韓羽對楊瑾說道:“能量場,是從那口匣子邊發出來的!”
辛猿臉色壹變,在韓羽與楚貍壹戰之前,沒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也沒有人知道他有什麽樣的能力。辛猿自然也不知道,可現在韓羽先是壹口叫破他隱形下的位置,又能感應到他匣中藏了什麽東西,辛猿再也不敢輕視這個大匠作。
“妳居然知道我匣中大概藏了什麽東西?”辛猿驚訝地看向韓羽。
辛猿和童猬等人從曾國回到本源世界後,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在曾國,他們連貴族都不是,地位比他們更高的人比比皆是。而在這裏,本來他們可以憑著壹身奇技異能,足以縱橫天下,可是卻受命於徐福,為了完成曾國回歸大業,不能輕易顯露本領,本就被基因變異過程中強化了的獸欲本能,促使他們做出了反叛的決定!
得知楊瑾手中有壹件上古異寶的仿造品時,他們如獲至寶,夢想得到此物,源源不斷地制造魔物大軍,擁戴他們成為這個世界的統治者,可惜他們費盡心機,得到的卻是被韓羽做過手腳的古鑰,成為壹件他們打不開的廢品。
之後,他們曾想擄走韓羽,於是利用了頭腦簡單的孟猺和蘇猊,結果甘泉山之亂,把事情搞得越發脫離控制,非但韓羽沒被綁到,反而令甘泉山加強了戒備,於是辛猿又生壹計。
辛猿認為,他們打不開這把古鑰,徐福卻壹定能。可他們本就是想背叛曾國、背叛徐福,阻止曾人回返本源世界,從而利用他們的異能在這裏作威作福,徐福怎麽可能幫他們解開古鑰?他們壹旦拿到古鑰,能夠自行制造魔物,第壹件要做的事就是殺死徐福,免除後患啊!
於是,辛猿想到了他的老師徐福從曾國帶回來的能量塊,那是增輻地磁,制造蟲洞、定位本源世界坐標的關鍵,而且他很清楚為了制造這能量塊,曾人已經耗盡相應資源,壹旦毀去,再想制作,恐怕得數千年光景。
而徐福絕對沒有數千年壽命,所以只要他能拿到能量塊,就可以據此相脅,和老師徐福談條件,逼老師幫他們解鎖銅鑰。
至於曾人若真的舉國歸來,他們用這仿制品制造的劣等魔人大軍根本不堪壹擊這壹問題,辛猿並不考慮。壹旦逼迫徐福幫他解開銅鑰,他就當機立斷將能量塊毀去的,這個世界是屬於他們的,沒有人可以來分壹杯羹!
於是,辛猿悄悄趕到了雲中郡的長城,並利用他的隱形和擬態絕技,悄然潛入地下,取出了已經放置其中的能量塊,並用壹塊假的能量塊取而代之,而留守雲中的屠猙自然毫無察覺。
辛猿還不知道童猬也死了,更不知道徐福已經打著討長生不老藥的幌子去了東海,他正想悄然返回鹹陽,以能量塊脅迫徐福,卻不想在這裏遇到了韓羽和楊瑾。
壹見二人,辛猿貪心又起,雖然有能量塊在手,徐福投鼠忌器,未必敢把他怎麽樣,但是對老師的異能,其實他是很畏懼的,如果能夠抓住韓羽,他又何必去跟徐福打交道?
在甘泉山上,韓羽身邊鐵甲衛士無數,俱為大秦精銳,可在這裏,只有韓羽和楊瑾兩個人……
“妳們來的正好!”辛猿微笑著,身體漸漸進入透明狀態,“青銅古鑰被妳做了手腳,韓羽,幫我把它重新解鎖,我就放過妳!”
辛猿說著,向韓羽猛撲過來,早有戒備的楊瑾擡手就是壹箭,弩箭嘯聲頓起,直奔辛猿額頭而去。楊瑾自負的本領壹是制造,另外就是射術,如此近的距離,辛猿又站立不動,比習射場上的靶心還容易命中。
可是意外就這樣發生了,箭矢直抵辛猿眉心,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箭矢仍在繼續向前飛行,絲毫沒有受阻地穿過辛猿頭顱,釘在他身後的樹幹上。
“沒用的,在我隱形或擬形狀態下,妳傷不到我。”辛猿冷笑,上壹次他若不是在飛身逃走的時候沒有使用隱身狀態,楊瑾的箭又怎麽可能傷到他?
楊瑾吃了壹驚,又是壹連三箭射出,分別射向辛猿的咽喉、胸口和下陰,三箭全都無壹例外穿過辛猿的身體,釘在了樹上。
壹個殺不死的人?
楊瑾幾乎要絕望了,可韓羽依舊是那副恬淡的表情。
“殺不死麽?那麽妳的眼睛,是怎麽受傷的?”韓羽訂著辛猿黑洞洞的眼眶問道。
辛猿臉色壹變。
韓羽自信地笑著說道,“妳在隱形狀態,不是殺不死,而是無法以物理作用產生的力來傷害妳。但,不具備實體的能量場武器呢,妳也壹樣無視麽?”
韓羽說著,緩緩擡起了右手,右手自手腕處折疊,壹個槍口顯露出來,紅藍色的光芒交替壹閃,壹道光束直射辛猿。
“妳是什麽怪物?”
辛猿大驚,他們在秦人眼中是怪物,而他從未見過的機械生命,韓羽在他眼中又何嘗不是怪物?
辛猿不確定這光束能否傷害自己,他騰身要閃,可光束以超出他預料的速度,已經射中他的小腹,辛猿的胸口立即被洞穿了壹個洞,辛猿驚訝地站在那裏,低低看看自己的胸。
那裏出現壹個冒著青煙的洞,洞壁圓滑,那是因為光束穿過時,光束內的壹切已經迅速被分散成了粒子,洞壁邊緣蠕動著,那是他血肉和內臟,正要向這洞口擠壓過來。
“啊……”辛猿驚恐地尖叫起來。
旋即,辛猿的整個身體都被白光籠罩,轟地壹聲,化作烏有,壹團霧氣在原地裊裊散開,那是他身體裏被分散出的水分。
這壹切只發生轉瞬之間。
韓羽緩步走過去,完全無視已經同空氣混為壹體的辛猿,他彎腰從地上拾起那口匣子,折疊的手臂重新復原,將匣子打開,壹根圓柱狀的閃著烏色光芒的金屬體出現在匣中。
韓羽伸手,在那圓柱體上輕輕撫摸了壹下,扭頭轉向楊瑾:“這個能量塊,應該就是曾人用以增輻地磁,打開曾人歸來之路的那件東西!”
“快趴下,不要站起來。”
蒙恬親眼目睹過雷火炮殲滅魔物的慘狀,只是眼見勝利在握,壹時間忘記了徐福還留有最後壹招殺手鐧。高喊過後,顧不上顏面形象,蒙恬縱身從馬上躍下,身體平貼地面。
參與過當日之戰的秦軍也都了解這金色圓筒的可怕,馬上依照蒙恬警告,可沒有參與當日之戰的秦軍從未見過這種遠程攻擊的熱武器,未免壹臉茫然,但大將軍已經做出了表率,他們馬上毫不猶豫地跟著趴下,瞬間秦軍在長城之下臥倒壹片。
滾燙的熱流席卷大地,斬魔軍在這股熱流的沖擊之下,化作破碎紛飛的燃燒木料,而那些殘存的行屍走肉也被這可怕的炮火炸成了細碎肉糜。
天地間被轟鳴巨響充斥著,灼熱的颶風席卷大地,颶風所到之處,萬物化為烏有。只有及時趴倒地面上的人,僥幸躲過壹劫,但是人數寥寥無幾。
顧勇艱難地匍匐爬到陶素身邊:“妖人的雷火炮厲害!”
陶素趴在地上,仰頭壹望,心中似已有了應對之策,沈聲道:“跟我來!”
雷火炮的攻擊還在持續,大地上灰土彌漫,陶素與顧勇緊貼地面,艱難地冒險匍匐前進,隨著不斷靠近長城腳下,雷火炮連珠發射引發的震顫越發清晰,直到最後,身體甚至在顫抖的地面上顛簸起伏。
陶素頑強抵達長城腳下,背靠磚石,這裏是射擊不到的死角,頭頂便是伸出城墻的金色炮筒,在如此近距離觀看之下,龐大的圓筒宛如橫臥的百年巨木。
“從這裏進去!”陶素壹指頭頂開啟的缺口,“我們奪了這鬼東西!”
“好。”顧勇點頭,把刀咬在口中。
顧勇轉過身,腳下用力壹蹬,跳起後以鐵手攀住城墻,再借腰身擰動之力,竟然像壹條躍出水面的鯉魚,騰空翻入長城之內。陶素手腳並用,利用城墻上淺薄的縫隙向上攀爬,好在城上的人自恃炮火無敵,根本無人監視墻下。
顧勇猛地翻進城內,壹把抓住壹個控炮的徐福弟子,揮刀先砍了他身旁另壹個徐福弟子,又把刀架回手中俘虜的脖子上。
這時,徐福弟子們正在不同的位置操控火炮,長城又是倚據地勢起伏如龍,所以其他位置正興奮向外射擊著的徐福弟子並未發覺這裏的變故。
陶素拼盡全力,把那沈重的炮口轉向長城內道,顧勇喝令那徐福弟子道:“這東西怎麽用,給我開炮!”
那徐福弟子傲然不動,乜視他道:“妳們這些劣等人類,有什麽資格命令我?徐師要開天辟地,再造人間。到時候,我們就是神,神就是……”
“啪!”顧勇壹個大嘴巴,掄起的金屬手臂,將他的後槽牙也扇掉了兩顆。
顧勇兇神惡煞地吼道:“給我開炮!”
那徐福弟子壹臉的狂熱,喘息地道:“我……我將是神!妳這只嘍蟻……”
“鬼迷心竅!”顧勇怒吼壹聲,抓住徐福弟子頭頂。
金屬五指彎曲內扣,劇痛直刺腦髓,血肉之軀的徐福弟子哪裏承受得住,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血絲瞬間密布雙眼,慘叫聲在他極力張開的嘴裏難以為繼,變成氣流刮動喉嚨的嘶嘶聲,爆發出的最後壹絲力氣凝聚在牙齒上,牙齒猛然咬合,半截帶血舌頭從口中噴出。
顧勇心愛的女人遭到了屠猙虐殺,此時恨比天高,眼見這徐福狂熱弟子自盡,恨意更是難消,五指壹合,“噗”地壹聲,竟然將那頭顱抓裂,血漿濺了他壹頭壹臉,就連陶素都看得有些心驚肉跳。
“我來試試!”
陶素彎腰在那雷火炮上壹通擺弄,突然扣動了發射機關,壹聲轟鳴,炮火怒吼,由於是在長城內部發射,巨響轟鳴令他們仿佛置身在壹座被敲響的大鐘之內,轟蕩的他們頭昏眼花,天旋地轉。
前方三個炮位連著壹段城墻在轟鳴聲中,化作碎裂磚石和廢銅爛鐵,被決堤洪水般的猛烈氣流吹飛,灑向天際。
顧勇搖搖晃晃,就見碎石銅塊如雨點般墜落,不由大喜,他穩了穩仿佛踩在雲端的雙腳,強忍著刺痛耳膜的尖銳蜂鳴,大吼道:“再來!”
眼見陶素也搖搖晃晃,扳動炮口困難,顧勇伸出金屬手臂,將那炮口推向另壹方向,那裏正是徐福精心營造的地室入口處,高高的木架還搭在上面。
“快發射!”
顧勇興奮地大叫,可叫聲和興奮的表情卻突然凝滯,他愕然發現,在那木架上綁著壹個孩子,分明就是失蹤數日的楊旭。屠猙站在楊旭旁邊,高聲叫喊著什麽,只是他兩耳短暫失聰,根本聽不清。
“老四,怎麽辦?”陶素握著發射扳手,轉向顧勇。
顧勇聽著陶素的聲音仿佛來自天際,縹縹緲緲的聽不清楚,但他不用聽也知道陶素在顧忌什麽。這壹炮,他們無論如何也是射不下去的,顧勇大吼壹聲,抓起擱在碟墻上的長刀,沖向屠猙。
屠猙見顧勇向他沖來,眼中射出難掩的興奮,臉上掛著狂妄的獰笑,甩開雙臂邁動步伐,迎向顧勇。
“還俺大哥命來!”顧勇看到屠猙臉上原本屬於吳卓的面容,血灌瞳仁,刀揚於空,以落雷般的威勢狠狠劈落。
屠猙獰笑著,以手臂迎向顧勇的刀鋒,他的手掌在揮動途中迅速變化,並攏的五指融為壹體,化作壹段邊緣起伏不平,奇形怪狀的刀身。
顧勇戰刀和屠猙手刀交擊在壹起,以鋒利著稱的秦國戰刀,竟然砍不進血肉化作的手刀。屠猙狂笑,另壹只手也化作刀鋒橫砍而至。顧勇以鐵臂格擋,順勢抓住屠猙手腕,鐵臂中的劍鋒倏然彈出。
屠猙手刀忽然壹縮,轉而化作壹張平面,如同盾牌壹般阻住劍刃。
“畜牲,還俺楊蕊姑娘!”顧勇又是壹聲大吼,虎目含淚,鐵臂砸下!
“妳喜歡那女人?”
屠猙發出壹陣癲狂般的笑聲,雙手時而化刀,時而做盾,甚至以十指變作鋼鉤,他的關節可以扭轉到常人做不到的角度,動作千奇百怪,詭異姿勢叠出。
而怒火攻心的顧勇卻是大開大闔,招招搏命,屠猙不懼他的長刀,面對他鐵臂上的劍身卻有些忌憚,方才他化掌為盾,旁人不知,可他自己卻清楚得很,擋那壹劍時,已經受了傷。
這劍可以傷到他金屬化的身體,這令壹向瘋狂的屠猙也不免有些忌憚。猛然,屠猙向後彎下腰身躲避顧勇橫掃而來的壹刀,刀鋒擦著屠猙的小腹劃過。
屠錚後仰之勢不止,身子竟然彎過胯下,自兩腿之間反探出來,刀狀的手掌捅向顧勇。顧勇小腹中了壹刀,可他左臂也隨之砸下,劍鋒正刺中屠錚的肩頭,兩人同時受傷,各自退了三步。
屠猙舔了舔刀化的手掌,好像在品味美酒佳釀,有些陶醉地瞇起眼睛:“妳的血液,充滿了恐懼的味道呀。”
“那是憤怒!”顧勇大吼壹聲,根本不顧小腹上的傷勢,又像瘋虎壹樣地撲了上去。
屠猙冷笑著揮臂,掌化刀鋒,再度劈來。顧勇突然張開五指,向他的刀鋒迎去。
顧勇由韓羽親手打造的這支金屬手臂,同樣堅逾精鐵,不畏刀槍,只是它安在顧勇身上如臂使指,十分靈活,以致顧勇常常忘了這是壹條義肢,忽略了它本是金屬制成,所以搏鬥之際常常本能地躲避屠猙對他手臂的劈砍。
金屬雖然是韓羽取材自鑄造金人的銅鐵,但冶煉可是經過他獨步天下的方法,精心冶煉而成,是以遠比當世銅鐵更加堅硬。這種金屬的名字,韓羽在將義肢交給楊瑾的時候,小聲在楊瑾耳邊說起,名為合金。
顧勇此時忽然想起了自己義肢的特點,所以屠猙這壹刀,他義無反顧地迎上去,張開五指,壹把抓去。
“鏗!”屠猙金屬化刀狀的手被顧勇的金屬手臂壹把扣住,屠猙壹怔,顧勇已經攥著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身邊猛地拉拽過來,在兩人幾乎撞在壹起的時候,顧勇右手松刀握拳,金屬拳頭狠狠地打在屠猙的臉上。
“砰!”
這壹拳含忿而發,力有千鈞,屠猙的臉被打得整個兒向後仰去,口鼻中鮮血齊流,即便屠猙渾身都可以金屬化,可也承受不住這關註了顧勇滿腔怒火的合金拳頭。顧勇換過左手緊緊地抓住屠猙的手臂,右手拳頭壹記記地夯在他的臉上。
“還我大哥!還我楊蕊!畜牲!畜牲!我殺了妳!”顧勇失去理智地大吼,壹記記重拳打在屠猙臉上。
屠猙在承受第壹拳的時候,意識已經被震得飛擲九霄雲外,緊接著,他的眼珠被打爆了,鼻梁被打擊塌陷了,牙齒被打光了,顴骨被打斷了,整個臉已經完全看不出是壹張人的面孔。
顧勇金屬拳頭外的膠質護膜已經碎裂,閃爍著耀眼光澤的拳頭上鮮血淋漓,變得模糊壹片,可他還在壹拳壹拳地打擊著,屠猙的鮮血飛濺,噴了他壹臉,他連擦都顧不上。
陶素這時已經結果了周圍的幾個徐福弟子,解開楊旭的繩索,帶著他趕到顧勇身邊。
眼見顧勇如瘋如狂,陶素忍不住道:“四哥,妳清醒壹下,他已經死了!”
顧勇充耳不聞,死死瞪著眼前已經完全看不出五官的“血葫蘆”,壹拳、壹拳、壹拳……
“四哥!四哥!”
陶素忍不住沖上去,緊緊地抱住了顧勇血跡斑斑的胳膊,用力向後拉開,顧勇被他拉得壹個趔趄,卻用依舊狠狠地壹拳打去。這壹拳打在屠猙臉上,將他百十斤的身體高高打飛在空中,重重地摔在地上時,他的頭就像壹只爛西瓜……
由於掌控火炮的徐福弟子被他們解決了大半,此時蒙恬已率秦軍沖上了長城,清理掉了徐福的余孽。無數的秦軍將士肅立在長城上,靜靜地看著這壹幕。
顧勇象受傷的野獸般喘息著,赤紅的眼眸漸漸恢復了壹絲神智,他看了看整個腦袋完全“爛掉”的屠猙屍體,忽然抱住陶素,像個孩子似的大哭起來:“大哥死了,蕊兒姑娘也死啦……”
偌大壹條漢子,哭得涕泗橫流,泣不成聲!
陶素輕輕拍著他的背,忽然鼻子壹酸,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
“轟~~~”
當長城上戰事終於結束,秦軍開始打掃戰場的時候,在莽莽群山之中,突然發出壹陣劇烈的白光,光芒直沖雲宵,本來已是黃昏,這時候天地驟亮,仿佛白晝。
長城上正在打掃戰場的秦軍都驚呆了,蒙恬大將軍按劍而立,眺望遠方,心中驚疑不定,不知如此威勢,又出了什麽天大的問題。
刺眼的白光閃耀著,大概幾息之後,巨大的轟鳴聲才傳出他們的耳朵,壹股颶風呼嘯著席卷而來,鼓動得眾人衣袂獵獵。蒙恬大將軍的腥紅披風被風吹得向後飛揚起來,幾有乘風歸去的感覺。
莽莽群山中,壹座山頭後面,韓羽淡淡地道:“能量塊已經銷毀,最大的危機終於解除。”
雖然他的語氣依舊淡淡的,不知怎地,楊瑾卻似感覺到了壹種淡淡的愉悅感。這個全身鋼鐵的家夥,也有人類的感情麽?
楊瑾不禁向他看了壹眼,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韓羽擊向楚貍的壹拳,因為他擋在中間,而硬生生停住。
“不用奇怪!”韓羽淡淡地瞟了他壹眼,淡淡的語氣,“我,也是人類!”
“妳?”楊瑾指了指他的衣袍。
韓羽的袍子已經縫合,掩住了他的身體,但是只要揭開袍子,就能看見那精密的金屬零件和外面的金屬保護板甲。
韓羽的目光微微地動了壹下,淡淡地道:“我說過,我們的文明,走的是壹條完全不同的路。曾國,和曾國得到的上古儀器的那個基因文明,走的都是改造自身的路,同我們壹樣。不過,他們是基因改造,而我們,是借助外物……”
楊瑾不懂何為基因,但是從外物來比較理解,應該是指改變自己的身體,所以他們擁有了種種異能,同時身體也會發生非人的變化。
韓羽道:“終於有壹天,我們把自己的身體,完全用外物……用金鐵替換了,除了我們的大腦。我們喜歡美食,但再美好的食物,我們已品嘗不出它的味道!我們追求長生,目的是為了可以享受更久的生活,結果……我們只擁有了長生,卻喪失了人類應有的情感……”
韓羽的雙眼,看向遠遠的天空,惋惜地道:“我們走錯了路。”
楊瑾聽得怵目驚心,全身的替換嗎?像義肢壹樣,可他們不僅僅是替換壹只手臂、壹只腳,而是除了大腦以外,全部的替換,包括心肝脾肺腎……
楊瑾忍不住問道:“明知道錯了,為什麽不改變?即便妳們不能再擁有肉身,也可以讓下壹代人不再失去肉身啊!”
韓羽失落地搖頭:“沒法回頭的!妳想改變,可有人不想!那麽當所有人都改變,只有妳不改變,那麽只能淪為他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別人裹挾著妳,讓妳無法回頭。直到有壹天,我們渾身上下全部都經過了改造,也沒有繁衍後代的需求和能力,即便沒有人迫使妳不回頭,妳壹樣無法回頭了……”
楊瑾怔怔地看著韓羽,已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韓羽轉過身來,看著楊瑾:“能量塊兒已經毀掉,曾人的陰謀已不可能實現。我的能量儲備已無需保留,接下來,我可以幫助妳、幫助大秦,消滅那些魔物,再毀掉那青銅古鼎,壹切就重回正軌了。”
楊瑾心中忽然躍升壹個念頭,不禁脫口說道:“徐福要用地磁,將曾人引回來,這是他唯壹的使命,也是他最重要的事。那他為什麽還要主動向始皇獻計,出東海尋仙人?”
韓羽淡淡地道:“也許,這就是聲東擊西吧。他擔心有人懷疑到他,所以壹切準備停當,就交給弟子來發動,而他則佯遊東遊尋仙,轉移他人視線。”
這句話連他自己似乎也不太相信,如此重要的事,當時並未暴露的徐福真的如此小心?真的如此放心?把它徹底交給弟子,而自己則去遨遊東海?
韓羽的眼神壹陣明滅變幻,突然道:“加快行程,我們去看看徐福在地下的地磁室設計!”
……
蒙恬清剿屠猙等徐福余孽後的第二天,楊瑾和韓羽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長城。
他們顧不上與正要率兵返回雲中的蒙恬大將軍多做寒喧,也顧不上慰問幼弟楊旭幾句,安撫安撫郁郁寡歡的顧勇,就馬上提出,要進入徐福修建的地磁發生室。
此前壹天,蒙恬已經親自率人進入地下洞窟,認真檢查了壹番,對於裏邊的諸般陳設,他們並不懂其作用,但他們認定那些東西是妖人用以施展妖法的東西,所以已用暴力拆卸下來,搬上地表,準備重新融為銅鐵。
楊瑾和韓羽進入地下後,裏邊幾乎已經成了壹個空的巨大石室。韓羽的目光在室內逡巡,他只匆匆壹掃,整個石室的布局、規格就已形成準確的參數進入他的中央處理器。
在地表已經看過的那些拆卸下去的甚至已經遭到破壞的各式儀器在他腦海中勾畫的三維立體石室圖案中,也都各歸各位,重新安放了回去。
很快,韓羽就分析出了動力裝置應該放置的位置,他走到石室中央位置,那裏地上有五個圓形的坑洞,韓羽低頭看著坑洞。
蒙恬大將軍解釋道:“這裏原本插著五根銀柱,已經被我的人拔下來,搬到了上面。”
韓羽低著頭道:“這塊石板下面,有東西!”
“什麽?”蒙恬大吃壹驚,連忙喚來幾個士兵,用撬棍壹番運作,石板掀開,底下露出壹個石砌的長形石洞,在那裏邊,正有壹口匣子靜靜地擱在那兒。
楊瑾大吃壹驚:“還有壹個能量塊!”
韓羽輕輕搖頭:“我感應不到它散逸出來的能量,這是假的!”
壹個士兵跳進石洞,將那木匣舉了上來,蒙恬命人接過,打開之後,楊瑾親自上前檢視,只壹摸就感覺不對了。這應該是壹根普通金屬打造的實心鐵棍,同他們已經毀掉的那根非金非鐵的能量塊僅從重量上就有很大區別。
楊瑾慶幸地道:“萬幸,我還當徐福那妖人還留了後手。”
韓羽臉上全無表情:“他很可能……還留了後手。”
楊瑾臉色壹變:“什麽意思?”
韓羽緩緩掃視石室,道:“我剛剛檢測過這石室,這的確是壹間地磁發生室。但是有許多設計,並不合理!”
楊瑾松了口氣,道:“這有什麽,妳也說,那個曾國遠不及妳們的文明發達,他們設計的東西有些瑕疵豈不很正常麽?”
韓羽搖頭:“那不是瑕疵,是互動裝置。如果徐福的地磁發生室只此壹處,那些裝置就是多余的。如果還有壹處,那麽……”
楊瑾緊張地盯著他,道:“那就怎麽樣?”
韓羽沈聲道:“那就有用了!現在看來,徐福的設計,就是兩處地磁發生室。”
楊瑾倒抽壹口:“兩處?徐福早防到了這壹天?”
韓羽又搖了搖頭:“我看未必!我之所以以為徐福只建了壹處地磁發生室,是因為……以我們的科技,壹處地磁發生室,就可以打開蟲洞,穿越時空亂流!可我忘了,曾人不是我們……”
蒙恬聽他二人壹問壹答,終於從悲傷中脫離出來,忍不住道:“妳究竟在打什麽啞謎,能不能說的更清楚些?”
韓羽解釋道:“以曾人的技術,建壹處地磁力打開蟲洞會很不穩定,如果他們找到兩處地磁眼,分別建壹處地磁發生室,用互動裝置連接起來,就能形成壹個穩定的蟲洞!”
楊瑾已經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所以……”
韓羽點頭,接口說道:“所以,壹定還有第二塊能量源,還有第二處地磁眼!”
楊瑾吃吃地道:“可這壹處,已經毀了!”
韓羽認真地看向楊瑾:“只有壹處,也能打開蟲洞,只是會很不穩定,可能給穿越時空亂流的曾人遭到極大危險!但是,如果曾人不怕兇險,執意穿越蟲洞,並且僥幸成功了呢?”
楊瑾怔住,臉色變得和韓羽呆板的面孔壹樣木然。
“東海!東海……”楊瑾喃喃地說了兩句,忽然大叫起來,“徐福,不是到東海尋訪仙人去了!”
蒙恬大將軍壹頭霧水地道:“那他做什麽去了?”
楊瑾眼中露出壹抹恐懼:“他選擇的第二個地磁眼,就在東海!他以尋訪仙人求長生不老藥為名遠遊東海,是去……迎仙去了!曾人,他的族人,就是他要‘尋訪歸來’的仙人!”
※※※
鹹陽長街,秦始大帝的剽悍騎士們策馬荷弓,以嫻熟的快步保持著壹致的步調,輕踏前進。
迎風飄展的戰旗獵獵有聲,閃爍著寒光的刀槍,蘊藏著殺氣的弓盾,雄渾森嚴逶迤而進的騎兵馬隊,都顯示著這支軍隊的驍勇善戰。
壹式的西涼大馬,壹式的堅固鎧甲,壹式的半臂錦袍,壹式的斜背標槍。騎士們壹手攬韁,壹手持槍,槍尾插在馬鞍右邊安裝的鐵環子上,槍桿朝天直立,在陽光下看去就像整齊的槍林在向前移動,隨著坐騎的奔馳起伏,隔著很遠就給人壹種凜然蕭瑟的壓迫覺。
冷峻肅殺、沈凝剛硬,這就是大秦鐵騎。
忽然,壹群高冠博帶,踩著高齒木屐的官員不知從哪條巷子裏鉆了出來,最前面捧笏而立的,正是宰相李斯。
鐵騎中間,始皇帝微微勒韁,目光從飄揚的壹面面旗幡間冷冷地望過去。
李斯捧笏大呼:“陛下!國不可壹日無君!陛下剛剛東巡歸來,怎能再次輕率離開,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壹大幫官員紛紛捧笏長揖:“請陛下收回成命!”
始皇帝冷漠地收回了目光,壹抖馬韁,駿馬輕馳,和無數的騎士保持著同樣的起伏頻率揚長而去。
面對當朝宰相為首的三公九卿諸司大員攔街請命,始皇帝連壹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用行動告訴了他們自己不可違逆的決定。
李斯緩緩起身,沮然若喪。
始皇帝剛剛東巡歸來,正常情況下又哪可能立即再次東巡。但是,始皇帝收到了駐守雲中的大將軍蒙恬通過軍驛傳來的奏報。
奏報上只有壹句話:“陛下,楊瑾奏報:方士徐福,即韓羽之敵!”
始皇帝大驚失色,當日東海究竟發生了什麽,誰也不知道,作為這個天下的主人,他是唯壹的知情者。
在宛渠人的螺狀巨艦裏,他通過那奇怪的仙鏡,從中看到了宇宙,看到了人類的發展繁衍,看到了百世輪回,看到了滄海桑田……
他知道有這樣壹個神,他叫乾。他知道,曾有這樣壹個曾國,他們全都變成了妖魔,被神放逐到了妖魔界,但他們正想盡辦法要回來。
那些鋼鐵人要阻止曾國妖人,但是他們雖然擁有匪夷所思的力量,但是卻受到了乾神下的禁制影響,很多強大的本領在這片大地上無法施展,所以,他們把壹切告訴了他,這片大地的主人。
他們需要這位偉大的帝王,動用他所能動用的資源,幫他們建造保衛這片大地的神兵——十二金人!
始皇帝當然要答應下來,他不知道那些曾國妖人派了什麽樣的妖魔來到他的天下,也不知道那些妖魔化身成了什麽樣的人,但是他的天下不許任何人妄圖奪取。於是從他所見的壹切,他相信這些鋼鐵人的話。
而韓羽,就是宛渠國人送給他的禮物——對抗妖魔的終極武器!
而現在,他收到了奏報:徐福,即為韓羽之敵!
別人不懂這句話,他懂!這分明就是說,徐福就是妖魔化身。
韓羽不在鹹陽,沒人操縱已經秘密鑄成的十二金人,但始皇帝不會坐等韓羽歸來。
這是他的天下,他的天下,他要親手來保衛。既然那些妖魔也是血肉之軀,也能被殺死,那麽無敵的大秦鐵騎,壹樣可以把他們剿滅!
所以,壹統六合,威震八荒,已經沒了敵人,多年不曾親自禦馬上陣的始皇帝,荷弓佩劍,跨馬攀鞍,親自率領他無敵的軍隊再壹次出征了。
人間,已無敵手!
這壹次,他的對手,是妖魔!
※※※
楊瑾飛回了鹹陽。
當韓羽帶著他升空飛起的時候,長城上所有的秦軍都目瞪口呆。
“來不及了!”
韓羽對他的驚世駭俗之舉做出解釋:“地磁室遭到破壞,能量源被銷毀,徐福壹定會有所感應,他肯定知道這裏出了事,必然會加快行動步伐。我們必須得馬上……”
“找到徐福?”楊瑾問道。
“不!回驪山,取出十二金人!”韓羽簡短地回答。
韓羽語氣凝重,雖然神色依舊木然:“曾經,我以為我的族人小題大做了,可是經過和楚貍壹戰,我才知道,曾人不可小覷。沒有十二金人,我們未必能阻止徐福!”
“楚貍嗎?”
楊瑾心中壹陣黯然,自從食日那天楚貍與韓羽惡戰之後,她便不知去向。這些天,楊瑾壹直努力讓自己忘掉這個名字,不再想起她,可他又怎忘得了?
不過,他黯然也沒有黯然多久,因為他馬上就被韓羽提著飛到了空中。
飛到空中是種什麽樣的感覺?雖然韓羽用能量場在前方營造出了壹個能量罩,使得他們飛行時,不必遭受強風吹襲,但是看壹眼地面,楊瑾依舊眼暈。
“妳不是說,飛行消耗太多能源?妳獨自趕回來不就好了?何必還帶上我?”楊瑾不解地問道。
“消耗能源,是因為飛行本身,而不差多捎上壹個妳,妳的這點重量,並不影響什麽。而我帶上妳,”韓羽低頭看向手中的楊瑾,“是因為……妳需要學會操作十二金人!”
“我?”
“對!”
“為什麽?在妳們本來的計劃裏,沒有我這個人吧?為什麽現在我需要學習操作金人,那個人……不該是妳麽?”
“同楚貍壹戰,出乎我的意料!銷毀曾人的能量源塊,也消耗了我很大的力量!有些事,我已經無能為力,只能靠妳!”
楊瑾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韓羽已經不再回答了!
……
驪山皇陵,地宮!
當那巨大的宮門大開,看到廣場般寬闊,壹眼望不到盡頭,高足有數十丈的石制甬道,楊瑾不禁屏住了呼吸。
傳說,建始皇陵,向下挖得極深,已經挖到了黃泉。如今只是壹條甬道,在地下這麽深的地方,就高達數十丈,恐怕果然傳言不虛,修皇陵的時候,真的挖到了九泉!
韓羽在前引路,楊瑾被皇陵氣勢震懾,沿途走去,壹支支巨大的鯨油長明燈便蓬蓬蓬地點燃起來,火光之下,壹尊尊巨大的金人單膝跪在那兒,如同神祇壹般貼著兩側的石壁。
楊瑾屏住了呼吸,滿懷敬畏地看著那巨物,它們的樣子同阿房宮中矗立的十二金人完全不同,也不是胡夷模樣,同樣高大的身體,同樣方方正正的腦袋,十分威武。
楊瑾不用去摸,就知道那是比精鐵質地還要好的上好精鋼打造,這麽大的手筆,曾天之下只有始皇帝辦得到,換另外任何壹個人,都不可能弄到這麽多的精鋼。那可是隨便壹點,就能鑄造壹柄削鐵如泥的寶劍的材料。
“跟我來,妳需要了解,如何操縱它!”韓羽招呼出神的楊瑾。
韓羽在壹尊金人面前站住,右手擡起,面向金人。金人胸口忽然打開壹扇窗。對這龐大的金人來說,那壹扇小窗,卻比壹扇門還要大。窗內,壹道傾斜的梯子伸了出來,緩緩延伸到他們腳下。
韓羽當先走了上去,楊瑾正有壹肚子話要問他,見狀也只得咽了回去,跟著走上梯子。梯子無聲地緩緩收縮,將他們帶回了金人的胸口內部,那扇窗又緊密地關上了。
裏邊的空間不大,有壹張黑色的座椅,周圍是壹些奇奇怪怪的線路。
在韓羽的指導下,楊瑾將“捆綁身體的繩索”扣好,而因為只有壹張座椅,韓羽也和他躺在了壹起,幸好那張椅子夠寬大,兩人勉強擠得下。
然後坐椅就向上升了起來,根據升起的距離,楊瑾猜測他們應該是升到了金人的腦袋裏。
當坐椅停止移動,金人頭部的空間裏驟然明亮起來,可楊瑾卻尋找不到光源來自哪裏。坐椅前方升起布滿按鍵的臺子,韓羽嫻熟地在敲動按鍵,前方的壹塊金屬板漸漸變得透明了,楊瑾清楚地看到了金人身外的甬道。
“我無法給妳解釋原理!”韓羽又敲下幾個按鍵,直到楊瑾面前升起光點的立體圖形,“簡單來說,我們現在相當於金人的眼睛,就像正常人壹樣,通過看到的情況,來決定采取什麽行動。”
楊瑾認真地聽著韓羽的講解。韓羽側過身子,開始在圖形上敲擊,光點閃爍變化,出現壹串含義不明的符號。
“這是什麽?”楊瑾好奇地問道。
“我的名字,”韓羽在楊瑾眼前豎起壹根手指,“我需要通過我的聲音,讓金人確定是我本人在進行操作,當識別出我的身份,我的名字就會出現,表示獲得操作許可。”
“可是,為什麽我看不懂,”楊瑾不知該怎麽來表達,“妳的意思是,這些符號是文字?”
“當然了,”韓羽忍不住笑了起來,“妳不會以為我們的文明和妳們使用的是同壹種文字吧?”
“這麽說,妳所說的語言……”楊瑾推測說道。
“當然也跟妳們不壹樣,妳沒感覺我說話很怪麽?”韓羽點頭,示意楊瑾猜對了,“這邊的語言是我後學的,只需要收集足夠量的發音,輸入到數據庫中,自然就學會了。”
楊瑾聽不懂新鮮的詞匯,指著韓羽的身體:“前提是要改造成妳這個樣子吧?”
韓羽默默點頭,然後嚴肅地說:“我接下來說的話,楊兄務必要記住。”
“妳說吧,我會盡力。”楊瑾仿佛回到童年,聽著父親楊茂傳授墨家之道。
“我會把所有啟動工作都完成,妳只需要記住如何操縱金人就可以了。”韓羽再次投入到點擊圖形的操作中。
“為什麽是我來操縱?難道我不是輔佐妳麽?”楊瑾意識到韓羽正在把壹項重大的任務壓在他背上。
“沒辦法!我壹直告訴妳,我身體裏的能源儲備有限,就是因為這個道理。驅動這十二金人的動力能源,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至少現在沒有。而未來……我無從知道!”韓羽說到這裏頓了頓,“所以,驅動十二金人的能源,儲藏在我身體裏,正如曾人交給徐福能量源,用心制造磁場,打開蟲洞。我的能量源則用以驅動十二個,每個重達三十五萬斤的金人,妳應該想像的出,那需要多麽大的能量!”
楊瑾越聽越忐忑,他隱隱有壹種不祥的預感。
韓羽見楊瑾沒有提出其他疑問,繼續說道:“與楚貍壹戰,她的變異能力超乎我想像的強大,我不得不消耗了相當多的能量!而之後我們意外得到了曾人的能源塊。我們的發展之路不同,曾人的能源塊無法被我利用,而且我為了銷毀他,又耗費了相當多的能量,這時候,我剩下的能量,就只夠驅使十二金人了!”
“只夠驅使十二金人的了?那麽……把妳的能量分配給十二金人,妳會怎麽樣?”明明韓羽的聲音很平淡,楊瑾卻從韓羽的話中聽出壹種決絕的味道。
“如果妳的血液被抽幹了,妳會怎麽樣呢?”壹向跟壹只呆瓜似的韓羽,居然破天荒地用壹種反問的方式回答了楊瑾的問題。
楊瑾顫聲道:“妳……會死?”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韓羽的聲音壹如既往地平靜。
楊瑾痛苦地緊閉雙眼,用力地靠在坐椅的靠背上,緊緊地攥著拳,仿佛他手中正握著壹把操縱韓羽生死的屠刀。
二哥死了,大哥死了,楚貍離他而去了,現在韓羽也要死了。這才多少光景,為什麽他生命中要有這麽多的生離死別?其實抉擇的主動權並不掌握在楊瑾手中,可楊瑾卻深刻體會到了面臨抉擇帶來的痛苦,力量的渺小讓他無從抉擇。
“我們不用金人,單憑妳的力量,無法破壞徐福的計劃麽?”楊瑾猛地睜開雙眼,用希冀的目光看著韓羽,哪怕韓羽那張完美的面孔總是呆呆的沒點表情,讓人壹看就想揍他,楊瑾還是不想他從此消失。
“也許可以!但我不清楚徐福擁有多大的力量,如果只有楚貍在他身邊的話,憑我的力量,應該可以阻止!”韓羽仔細地推測著。
楊瑾心中壹喜,可還不等他再說,韓羽已經用他那平淡的語調繼續說起:“但是,我們能冒險麽?機會,只有壹次!錯過了,曾人將降臨,本源世界將走向毀滅!”
楊瑾啞然失聲。
“妳有愛著的人麽?”楊瑾原本不想把這個問題說出口,卻毫無防備地脫口而出。
“愛,愛是什麽?”韓羽歪著頭,好奇地看向楊瑾。
韓羽努力地想了想,有些恍大悟的樣子:“我檢索到了。呵呵,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最在意的,就是愛。但是當我們漸漸變成鋼鐵之軀……”
韓羽沈吟了壹下,總結道:“我們只有機械的生活,只有規矩和責任,愛這種東西,我沒有體會過!”
韓羽忽然轉向楊瑾:“妳愛楚貍吧?所以,明知道她的存在對妳不利,妳還是擋在她的身前,哪怕當時我若來不及收手,妳必死無疑!”
這是第壹次在沒有楊瑾提問的情況下,韓羽主動對楊瑾說了這麽多的話。
楊瑾也第壹次向韓羽解惑道:“但是妳沒有揮出那壹拳,妳說過,妳的世界裏,只有規矩和責任。如果是這樣,妳當時就不會收回那壹拳!”
韓羽迷惑地道:“那……不是因為系統重啟出了問題引起的邏輯混亂麽?”
楊瑾激動地道:“什麽該死的邏輯混亂,那就是愛!因為愛,所以寧可背離自己的原則和責任,也沒有動手!所以,妳今天才需要付出妳自己的……生命!”
楊瑾的聲音哽咽起來,而韓羽似乎還在認真思考,他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微笑起來,依然笑得那麽生硬,可在楊瑾眼中看來,卻充滿了溫暖之意:“是嗎?那就是愛嗎?原來,愛,就是沒有邏輯,就是矛盾和混亂!”
楊瑾被他如此高明的理解弄得啼笑皆非,而韓羽卻收了笑容,認真地看向他:“這麽說,我愛妳?”
楊瑾用力點頭:“是!兄弟之愛!就像……我和吳卓、田瑞和、顧勇、陶素還有小旭之間的愛!”
韓羽再度微笑起來:“這種感覺……很好!想不到,我回到本源世界,居然能夠找回我的祖先已經失去了的感覺,愛!”
……
兩個人坐在壹張椅上,足足壹個時辰。
在這壹個時辰裏,韓羽詳盡地講解著各種儀器的操作,而楊瑾雖然知道這對韓羽來說如同遺言,卻必須努力地聽,努力地記,因為接下來的事情,不容他有半點失誤。
等韓羽說過兩遍之後,他又親口指示,讓楊瑾操作壹遍。得益於楊瑾自幼對墨家機關術的研究,再加韓羽只需要他操縱十二金人去戰鬥,簡化或略去了許多操作,他的操作全無失誤。
“很好!現在,我已經把妳的聲音輸入系統,並授予了最高權限。時間緊迫,接下來的壹切,就拜托妳了!”韓羽用他依舊有些呆板的聲音說。
楊瑾知道這是他最後的遺言了,不覺忘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韓羽應該是妳的假名字吧?妳還有壹個真名對麽?”
“那當然!”韓羽緩緩地道:“我真正的名字,叫……”
“算了,”楊瑾阻止韓羽繼續說下去,“我不想知道!我的那個朋友,叫韓羽!”
韓羽定定地看著楊瑾,許久許久,從楊瑾手中緩緩將手抽出,按在凹槽上,輕輕點了點頭:“我想,我明白什麽叫愛了!”
隨著這句話,他的掌上湧出紫藍色的閃電,閃電擴散成網狀,迅速傳導出去,壹尊尊金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陡然亮了起來。緊跟著,壹尊尊金人的表面,也泛起了蛛網狀的電光,第壹尊金人蘇醒過來,慢慢站起,宛若來自遠古時代的魔神,其他金人相繼站起,頂天立地。
韓羽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壹雙眼睛木然地看著前方,他的記憶庫中回想起了在另壹個遙遠時空的場景,玄妙的符號組成了許多卦象,旁邊有個龐大的人形雕像手中高舉著太陽,韓羽半跪在地上,“我誌願加入天選者組織,貫徹組織的綱領,嚴守組織的紀律,為人類文明的繁榮奮鬥終身,隨時準備為人類犧牲壹切,永不叛變。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使命,因為我們受命於天!”
韓羽眼中的光芒逐漸變得黯淡,他輕聲喃道:“我們……受命於天!”他胸腔內部的核心處,有乾卦的印記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芒,此時楊瑾右臂的三道印記也在強烈地閃爍與之遙相呼應,韓羽眼中那壹抹光,閃爍了壹下,熄滅了,永遠都不會再出現那種讓人覺得氣憤的漠然神情。而此刻,楊瑾用壹種壓抑地熱忱認真地道:“我受命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