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王爺入京

　　“豬油拌飯四份。”
　　“喲，客人，您以前是來過吧？”攤子老板娘笑著問道。
　　“是，來過，這不剛回京，就想這壹口了。”鄭凡笑著說道。
　　“那您是真給面兒，其他來往這京裏的，都指著那全德樓的烤鴨，您居然惦記的是我們家這豬油渣渣。”
　　“香嘛。”
　　鄭凡笑著道。
　　“您稍後，我再給您配盤拌菜，送您的。”
　　“老板娘局氣。”
　　“您客氣。”
　　鄭凡坐在那兒，左手邊坐著的是四娘，右手邊坐著的是天天，剩下壹面坐著的是劍聖。
　　這壹次入京，鄭凡將天天帶來了。
　　田家的祖地，就在天成郡，也就是京畿之地內。
　　其實，鄭凡曾猶豫過是否要將天天帶來，有些事兒，是可以過去的，裝作沒發生就是了，但最後鄭凡還是帶上了天天。
　　他的身世，總是要面對的，而且故意藏著掖著，反而會落了下乘。
　　天天長大了，也該由他自己來判斷。
　　最重要的是，這壹世，天天身邊有自己這個“當爹的”，他不會再被所謂的心魔所襲擾，走上那壹條路。
　　老板娘的動作很麻利，也是因為豬油拌飯本就工序簡單。
　　不過，送的拌菜竟然是野菜拌豬頭肉，這是相當豪氣了。
　　老板娘放下碗，遞送上筷子，對天天道；“給小阿郎吃。”
　　“多謝嬢嬢。”
　　天天無論什麽時候都很懂禮貌。
　　“嘿。”
　　老板娘笑了壹聲，回去忙活自己的事兒了。
　　大家夥開始進食，天天吃得很香甜。
　　“兒子，好吃不？”鄭凡給孩子碗裏夾了壹塊拱嘴肉。
　　“香得很，爹。”
　　天天已經開始正兒八經練武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再加上練武的原因，那食量是真的驚人，而且打小兒除了特別鐘愛沙琪瑪之外，他也不挑食。
　　“來，把爹這碗也吃了。”
　　鄭凡將自己面前的這壹大碗豬油拌飯推到了天天面前。
　　天天擡起頭，道：“爹，妳不吃麽？”
　　“渴著咱兒子吃。”
　　鄭凡露出了慈父的笑容。
　　“謝謝爹。”
　　雖說天天知道自家肯定不會缺這點豬油拌飯的錢，但這種父親將面前吃食送到兒子面前的溫馨感，他很享受。
　　當然了，
　　本質原因是平西王爺胃嬌氣，實在是受不得這等葷膩的吃法。
　　而那位在鋪子前忙活著招呼客人的老板娘，名字叫碧荷；
　　嚴格來講，她也算是皇親國戚了，她的小姑子是當朝皇後。
　　姬老六選了屠戶女做媳婦，情投意合鄭凡是信的，但妳要說姬老六先前心裏沒譜兒故意找個民家女純粹是因為真愛來得太過猝不及防，鄭凡是不信的。
　　閔氏和田氏被滅，本就是先帝的壹種極為清晰的政治信號。
　　以後正宮皇後，得從民間選；
　　這壹點，倒是和另壹個時空裏的老朱家很像，效果也確實很好，外戚幹政的可能被降到最低。
　　這時，
　　老何頭走了過來。
　　他在鄭凡這壹桌面前停了壹下，看了看鄭凡。
　　鄭凡這壹桌四人，衣服不算大富大貴，但給人壹種很舒服的感覺，當世達官顯貴的審美能達到真正高層次的，還是不多，穿金戴銀招搖過市還被認為是真正的時興，能穿出優雅內斂的感覺則意味著衣服主人已經到了壹定層次。
　　老何頭這些年時常被接進宮看外孫，接觸的層次高了，自然而然地就有壹種感覺。
　　或者說，
　　是老何頭從鄭凡身上，看到了自家女婿的那種感覺。
　　老何頭並不記得鄭凡，也沒上前攀談，而是對著鄭凡拱了拱手，見了好。
　　鄭凡也微微點頭，回應了壹下。
　　“哈哈，沒晚，沒晚！”
　　又壹個老頭兒走了過來，正是老廣頭。
　　倆老人是親家，平日裏天氣好，他們都會在這小鋪子裏坐壹張小桌，四兩小酒，兩盤小菜，喝著聊著過壹個下午。
　　老廣頭的長子本就爭氣，二兒子如今在宮內做到了禦乾宮副都統的位置，不算大富大貴，但也勉強算是躋身進了小官宦之家的序列，沒壓力了，就得閑，余生可以自在瀟灑地過了。
　　老何頭比老廣頭更瀟灑壹些，
　　親閨女是皇後，親外孫是太子，如今兒子早就成了親，孫子都能走路喊爺爺了，也是得閑得很。
　　倆老人坐下，碧荷上了酒和小菜。
　　老廣頭先和老何頭碰了杯，抿了壹口酒，
　　道；
　　“本以為老弟妳今日不會來的，老多人都去城東去看平西王爺入京了。陛下讓太子爺代替聖駕去城西迎接。”
　　老何頭笑笑，道；“我就不去湊什麽熱鬧了。”
　　“是，這熱鬧不湊也罷，反正又擠不進去，倒不如坐在這裏喝著小酒自在。”
　　“嗯，不過，老哥妳說，這平西王爺為何忽然要入京啊？”
　　“這可不好說，不好說啊。”老廣頭沈吟著。
　　老何頭問道；“我可是聽說，這次進京，平西王爺可未曾帶兵，前兩年平西王爺入京時，身邊可是有壹萬靖南軍鐵騎的。”
　　“哈，老弟啊，這妳可就不懂了吧，平西王在晉東麾下鐵騎何止十萬，這十萬兵馬可是實打實的精銳。
　　它是在晉東，還是在京城下，又有什麽區別？
　　只要它在，它就是平西王爺最好的護身符！”
　　京城小民，最喜聊的就是這等朝堂軍國大事，分析起來，還頭頭是道。
　　“哦，原來是這樣。”老何頭恍然大悟。
　　他接受這些信息，大部分還是打老廣頭那裏來的，畢竟，他總不可能去問他女婿國家大事。
　　“唉，有人說，平西王此番進京，是為了還去年陛下東巡的人情的，是平西王爺識時務向朝廷低頭來了。”
　　“這挺好，王爺還是咱大燕的王爺，有王爺在，咱心裏頭就有底氣。”老何頭說道。
　　“可不是嘛，現如今啊，這平西王就是咱大燕的定海神針，咱大燕名將其實有不少，但像平西王這般往哪兒壹坐就能立馬穩定人心三軍效力的，妳還真找不出來第二個。”
　　“那是，那是。”
　　“但我還聽說，國子監的壹幫學生，紛紛上書，大概意思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將平西王……”
　　老廣頭說著的話，輕輕揮舞了壹下手。
　　“啥！”
　　老何頭嚇了壹跳，
　　“要殺王爺？”
　　老廣頭這才意識到自己動作太多余了，
　　馬上擺手道；
　　“哪兒能吶，哪兒能吶，那幫學生集體請願，意思是希望平西王能夠轉王府至京城，入內閣。
　　還說了，平西王才高八鬥，乃是連乾國文聖都贊嘆的文壇奇才，他們願意請平西王爺來做他們的山長。”
　　這事兒不算秘密，因為國子監的學生們前些日子起就開始串聯和集會了，國子監的監正，更是主動提出了這個建議，他來退位讓賢，總之，鬧出的動靜很大。
　　不過，這裏頭必然是有更高層的授意。
　　雖說朝廷很多大臣都認為晉東的存在，尤其是這壹國兩法，長久下去，必然會造成大燕分裂，實在是非國家之福。
　　但他們也不傻，不會鼓搗著行那種極端之事，且不提那晉東忠誠於平西王的十多萬鐵騎，壹個出身黔首為大燕立下汗馬功勞的軍功王爺就這樣被妳們引到京城撲殺了，妳讓大燕軍方怎麽想？
　　就算是要炮烙罪名，也不該這般極端；
　　現成的例子就有，當年乾國的刺面相公，西軍創始人，兵權在握，人心在握，也是先榮升進樞密院成為當朝相公後再被下獄的，得有這個緩沖和流程。
　　至於說平西王爺嘛……這些忠誠於大燕的大臣們倒是沒想著卸磨殺驢，他們沒乾人那般短視，只要平西王能夠離開封地入京住下，他們甚至願意讓出自己的權力給王爺。
　　先帝爺在位時曾肅清過朝堂很多次，
　　新君上位的這兩年也很是提拔了不少任事的官員，
　　所以此時大燕朝堂還是比較清明的，用乾人的話來說，那是真的“眾正盈朝”。
　　大家也都是為國在著想，也希望平西王爺本人能夠識趣兒壹點，大家和和睦睦地把國家未來可能會出現的隱患給解決掉。
　　哪怕讓平西王爺直接當內閣首輔，大家夥也是認同的。
　　“這大人們考慮的事兒，多得很。”老廣頭只能這般說道，“但按道理來講，野人那邊也馴服了，楚人那邊也不敢造次了，我倒是覺得，平西王爺他老人家，倒是可以到京城裏來住住。
　　日後再真有戰事，他老人家還能再出山嘛。”
　　老廣頭是宗室，立場角度天然會維護姬家天下安穩，他也明白藩鎮坐大的危害，或許，眼下平西王繼續鎮守晉東對大燕而言是有利的，但對姬家而言，是個大隱患。
　　老何頭不置可否，他倒是覺得人王爺在晉東幹得好好的，有他在，晉地才能安穩，這要是回來了，萬壹再出亂子可怎麽整。
　　人的名樹的影吶；
　　但這種反駁的話，老何頭也懶得對老廣頭說了。
　　這時，老廣頭忽然指了指後頭道：
　　“老弟啊，妳家女婿來了。”
　　來的，正是姬成玦，魏公公跟在後頭。
　　姬成玦對著這邊點了點頭；
　　老何頭則馬上屁股離開凳子，回應著。
　　老廣頭對老何頭這種“沒有老丈人威嚴”的模樣，早見怪不怪了，以前他還說過，但不管用。
　　隨即，
　　老何頭看見自家女婿坐到了那壹桌旁，和那位身著白色錦衣的男子共坐在壹條凳子上。
　　那男子還有些嫌棄，不想讓坐；
　　結果自己女婿主動撞了過去，非得坐。
　　“……”老何頭。
　　老何頭已經有些石化了。
　　自家女婿是大燕的皇帝，天下最最最尊貴的存在，能夠這般對待自家女婿的……
　　得益於剛入京時，就時常被先帝串門，老何頭現在別的本事沒有，倒是練就了壹雙發現大人物的火眼金睛；
　　壹時間，心裏頭倒是有些猜出那位男子的身份了。
　　很明顯了，
　　這會兒自己的親外孫正在城西迎接平西王爺入城，
　　結果自己的女婿卻跑到這裏來和人家坐同壹條凳子，
　　也就只有那位，能有這份資格。
　　……
　　“哈，我就知道妳小子吃不慣這個。”姬成玦看著鄭凡面前沒有豬油拌飯馬上就笑道。
　　姓鄭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可是領會過的；
　　說著，姬成玦又伸手摸了摸在旁邊天天的腦袋。
　　“半年不見，又長高了，多吃點兒。”
　　“恩呢，兄長。”
　　“……”姬成玦。
　　姬成玦清楚，這絕對是故意的，可偏偏他又不能在這稱呼上去分辨什麽，只能怪這姓鄭的不講究，居然不懂教孩子叫輩分。
　　“姓鄭的，我都安排好了。”姬成玦拿起筷子，夾了壹塊豬頭肉送自己嘴裏，壹邊咀嚼壹邊道，“就安排在後園了，意思就是，我要與妳在後園為大燕的未來，促膝長談半個月。
　　朝堂的事兒，就交給內閣帶著大臣們自己去料理。
　　妳覺得咋樣？
　　反正，當年我父皇也曾與李梁亭這般獨處於後園過。”
　　鄭凡有些嫌棄道：“我怕風評被害。”
　　“我這當皇帝的都不怕，妳怕什麽，再說了，妳那什麽風評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千百年後，讀野史之人只會知道妳鄭凡好人妻，
　　好人妻的人，咋可能好晉風？
　　妳還真挺有遠見的，提前給自己定好了調子。”
　　鄭凡對著姬成玦翻了個白眼。
　　二人之間的關系，經過半年前的天子東巡，其實已經拉得很近了。
　　天子舍棄禁軍，帶著皇後入平西王府；
　　天子從平西王口中得知自己腦子裏長了個東西，會夭壽，王爺說了，天子就信了。
　　所以，有時候妳真的不能講老姬家有能讓人賣命的傳統，人家這是祖傳的手藝活。
　　這邊，
　　平西王和皇帝正坐在燕京城內的小街鋪子上吃著東西聊著天；
　　城東那邊，太子領著百官外帶四周茫茫大壹片的百姓，正在迎接平西王爺入京的隊伍。
　　太子很鄭重地宣旨，
　　聖旨裏恩準平西王不用下馬車接旨。
　　宣旨後，太子再以面對仲父的禮節，向馬車行禮，隨後，親自上車，進入馬車內，他要陪同著平西王壹起入京入宮的。
　　四周不少大臣覺得平西王爺在宣旨時，真的就不出壹下馬車實在是過於倨傲；
　　而進入的馬車的太子姬傳業，看著空蕩蕩的馬車裏頭，
　　心裏早就有數的他，
　　尋了個座坐了下來，
　　發出壹聲老成的嘆息：
　　“唉。”
　　……
　　鄭凡和姬成玦也坐上了馬車。
　　馬車內，
　　鄭凡問皇帝：
　　“什麽時候進後園？”
　　“還得等壹些日子，朝堂上還有壹些事兒要過壹下。”
　　“我沒工夫。”
　　這次入京，鄭凡就是來幫皇帝做手術的。
　　在這壹點上，瞎子也催促過。
　　因為瞎子雖然清楚，以魔王們的配合水平，皇帝手術的難度，並不大，因為那顆瘤子長得很給六子面子；
　　但至多拖個半年吧，再拖久壹點……萬壹起個什麽變化，就不好說了。
　　“有些事，必須要做好了才能抽出空來進後園讓妳幫我看病。”
　　“妳忙完了就來吧，我就住後園了。”
　　“不行，妳得和我走臺面上逛幾圈，這幾件事兒，沒妳不能成。”
　　“什麽事兒啊？”王爺不耐煩道。
　　皇帝笑道：
　　“在百官面前，
　　在天下人面前，
　　立妳鄭凡，
　　做我大燕太子的……叔父攝政王。”
　　“妳有病吧？”
　　“直娘賊，不是妳說的老子有病的麽？”
　　“妳還活著，我做哪門子的攝政王？沒這個說法。”
　　攝政，攝政，壹般是年幼天子才會面對的局面；
　　可問題是姬老六壹個成年天子在這裏，這不符合禮數與規矩。
　　“規矩是人定的。”
　　姬成玦伸手，放在了鄭凡的手背上；
　　王爺抽出了手；
　　皇帝有些無奈，抓住了王爺的肩膀：
　　“姓鄭的，我就這壹個要求。
　　我親自向百官，向天下宣布，我龍體欠安，要像當年父皇那樣入後園療養，然後立下太子監國，妳鄭凡，從我大燕平西王晉升到我大燕攝政王。
　　只有這樣，
　　萬壹後園治病時，出了什麽意外，朝堂才不會亂，也亂不起來。
　　妳壓著局面，
　　傳業也就能安穩坐下龍椅了。
　　退壹萬步說，妳要是想坐那把椅子了，也能從容地給傳業給我那媳婦兒做壹個妥善的安置。
　　妳放心，
　　魏忠河那裏我已經留下了數道密旨，壹旦最壞的情況出現，這些旨意將送到朝廷下轄的各路總兵那裏，我來親自證明妳的名正言順。
　　我連我大哥都沒調回來！”
　　鄭凡甩開手臂，
　　罵道；
　　“妳少他娘的給我來這壹套，這只是個小手……半年準備後，出意外的可能，很低很低了。”
　　“姓鄭的，妳要是不答應，我就不去後園了，妳就在宮裏和我該喝喝該吃吃，玩兒完了，妳繼續回妳的晉東，我繼續做我的皇帝，英年早逝，我也認了。”
　　“古往今來，拿自己的命去要挾壹個藩王的皇帝，妳是獨壹份兒。”
　　天下實權藩王，怕是大多都巴不得皇帝直接暴斃。
　　“敢為天下先嘛。”皇帝不以為意。
　　“妳明白的，我鄭凡這輩子，最不喜歡被人要挾。”
　　皇帝看著王爺，
　　少頃，
　　王爺嘆了口氣，
　　道：
　　“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