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之上

見異思劍

玄幻小說

初秋,皇城裏的大鐘敲過三響,雨絲裹著寒意飄了下來。
臨近黃昏,皇城壹側的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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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看盡晚秋壹片葉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船在湖心猛地晃動,很快又趨於平穩。
  寧長久與趙襄兒相對而坐,白衣白裙相照,似粉墻縈雪。
  寧長久手中所持的,是壹柄價值不菲的新劍,劍鞘用加漆的黑檀木裹白蚺皮而成,圓鱗素白的鞘上飾著銅片,亮銅之處微微做舊,明暗交接著光澤。
  寧長久的手握上劍柄的壹瞬,蚺皮劍鞘中的鐵劍似活了過來,它在鞘中振鳴不定,好似是壹條真正的白蛇正掙動著身體,想要褪去這古舊的外皮,換上鋒銳噬人的嶄新鱗甲。少年的眉目在劍氣騰起的那壹刻斂去了笑,他的黑發被湖風吹起,也似鞘中跳動的狂蛇。
  拔劍的動作已起,吞口處,劍光亮了起來,但劍與鞘依舊嚴絲合縫,仿佛這拔劍的動作只是壹種錯覺。
  趙襄兒沒有去看他拔劍的手,她輕輕捋去了紅傘上包裹的綢布,壹手輕輕地搭著傘面,壹手握著傘柄,她的眉眼悠然,不沾神色,卻蘊著神采。
  此刻湖上風來,她好似壹個嬌滴滴的少女,即將撐開如花的紅傘,擋著暮秋涼風或是隨時會落下的雨。
  湖中錦鯉吻水而走。
  漣漪破碎、散開。
  兩人依舊坐著,他們的中間,是壹片狼藉的秋鱸魚和紅姜鱔絲和半壺未喝完的酒。
  寧長久的動作似壹直在抽劍,只是那劍始終沒有離鞘,就像是壹輛在原地不停行駛的馬車,車輪轉了上千轉,車卻壹寸未前。
  趙襄兒亦是如此,她的動作給人壹種隨時都要將傘撐開的錯覺,但不知是不是雨還未落下的緣故,那撐傘的動作綿綿不絕,傘卻始終靜止著。
  他們都在等對方先拔劍。
  修道者的劍道之爭不同於江湖俠客,綠林俠客的劍多爭壹個快字,但修道者正面對決則要先爭壹勢。他們都在鞘中養著勢,此刻的風平浪靜不過是假象,洶湧的暗流已在不經意間湧動起來。
  “這三年,妳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趙襄兒擡起頭,看著他握著劍柄的手,道:“可惜妳的劍不夠好。”
  寧長久目光緩緩掠過自己的劍鞘,也道:“當年妳若是有這般境界,我們何至於被白夫人攆著逃往壹路。”
  趙襄兒道:“妳忽然提起此事是想讓我分心?呵,最初見到妳的時候還以為是個清心寡欲的小道士,不曾想這般無恥。”
  寧長久微笑道:“我沒想過讓妳分心,倒是我自己先分了神。”
  趙襄兒道:“與人對敵時片刻不得分神。”
  寧長久道:“我來是赴約而不是報仇,哪有對敵壹說?”
  趙襄兒看著那碟漸冷的鱔絲湯,說道:“我可不會心慈手軟。”
  老漁夫聽著他們的對話,壹臉茫然。在他們初初拔劍之時,老漁夫的心神便被懾住了,如鯁在喉,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直到此刻少女話音落下,他才覺得船又晃了。
  寧長久握緊了劍柄,趙襄兒擰轉過傘柄。
  數千鈞的劍意憑空而生,壓得船頭下沈,但這些劍意更多地落在了湖面上,湖水被劍意壓迫著擡起,反而將船拱高了。這艘小小的漁舟像是躍起於江面的鯉魚,在老漁夫扯著嗓子的驚呼聲裏,漁舟墜回湖面,不停晃動,高高濺起的水花像是壹場灑下的雨。
  老漁夫驚魂未定,他摸了摸濺在臉上的冰涼湖水,定睛之後,發現漁舟上已沒有那對新婚夫妻的蹤影了。
  而船落下的那壹瞬,湖面上轉眼間暗了。
  並非是天氣陰了,而是所有的光都被湖面上忽然亮起的劍虹奪去,匯聚到了中央,那是兩道相互糾纏而出的劍虹,帶著白熾色的光,如湖水中騰起的蛟龍,同時,四散開的劍意化作了數十道筆直的線,裂開水面,推動著浪潮向外延伸。
  漁舟在劍氣裂湖的水波中打了個轉,卻奇跡般地毫發無傷。
  寧長久依舊沒有拔劍,趙襄兒也是如此,他們向前爆發的劍氣不過是心神所繪,再以紫庭之境引動異象,奪光而斬,好似兩道純凈的半月劍弧。
  天空剎那的暗色讓湖周圍的人群慌亂了起來,勒馬聲,尖叫聲匯成了壹片,閣樓之中的琴聲也猛地喑啞,紛紛向著窗外撲去。
  “天狗吃月了?”
  “不像……湖!湖上好像有人?”
  “怎麽可能啊?”
  湖面上,寧長久與趙襄兒的身影高高躍起,他們皆是登堂入室的紫庭境,已然有淩虛踏空之能。他們默契躍起之後,保持著同壹個高度,然後幾乎同時伸手,切入懷中,向著對方的劍柄抓去。
  兩人的小臂撞在壹起,骨骼震動如金石相擊,他們似絲毫不覺痛意,反手抓住了彼此的小臂,用力之間,他們的身影飛速地拉近,隨時要撞到壹起。
  電光火石的剎那裏,他們又同時變招,寧長久握劍的手忽然松開,並指為劍,指尖含著靈犀般的光,快而筆直地點向趙襄兒胸口的大穴。
  趙襄兒沒有絲毫防守之意,壹拳遞出,看似毫無花哨,而若細看之時,那拳尖上懸著壹滴湖水,湖水中流光溢彩,似蘊含著壹個虛幻的世界。
  這是壹拳,也是壹個虛幻的世界。
  劍指與拳交錯而過,劍指點上了趙襄兒的皮膚,卻未觸實質,如泥劍沈海,轉眼不見蹤影。而趙襄兒白暫的拳頭打上他的胸口,激起了他護體的修羅神錄,壹道道金芒在白衣下亮起,猶若錯綜復雜的經脈。便是這半部神錄,抵消了這壹拳大部分的力道,只是拳勁依舊在體內不停炸開。
  第壹次交鋒之後,寧長久受傷更重壹些,卻壹聲不吭,猛地抽回手指,斜刺向她腰間的穴,但這個動作亦是假動作,他要逼趙襄兒回防,趁機拔出她的劍。
  趙襄兒不上當,她反而在寸許之間又砸出了壹拳,原本迎面而來的狂風,隨著她這壹拳截打而出,竟都調轉了方向,吹得寧長久墨發後揚。這壹拳結結實實打上了寧長久身體之後,她化拳為掌,向下壹探,同樣壹把抓住了他的劍柄。
  他們不像是在較量,更像是在賭氣,仿佛誰的劍第壹個拔出就算是輸了。
  他們握住了彼此的劍鞘,猛然拔劍。
  此刻,他們與其說是拔劍,不如說是搬山,在握住彼此劍鞘的那刻,他們手中所有的經脈都自肌膚下爆起,靈氣激蕩出的狂流如遊走周身的電。
  這些電照得眉目蒼白。
  哢擦!
  兩柄劍出鞘的聲音重疊在了壹起。
  劍鞘像是壹個黑漆漆的洞穴,劍氣如洞穴深處吹出的狂風與蝙蝠,它們將半空中對決的少年與少女瞬間籠罩,白衣白裙在風中飛速地舞動著,那些裹著靈力的布料似也撐到了極致,發出了狂雷怒鳴般的聲響。
  嗆!
  湖中央的水面塌陷,化作了壹片雪白的顏色,接著,這些下沈的湖水又陡然上升,宛若水龍壹般,在臨近他們的身影處被劍氣切開,化作了四道斜沖天際的水柱。
  他們幾乎同時拔出了劍。
  那是對方的劍。
  明亮的劍身離開劍鞘,如兩泓縹碧的水,澄澈的水光中映著他們晃動而扭曲的影,在拔劍之後的第壹個瞬間,先出劍的是趙襄兒,她的起手式很簡單,像是那些武術學館中所教的,最簡單的樁,但與之不同的是,同樣的樁,她在不到半個眨眼的時間裏重復了上百次,於是這簡單的壹劍幾乎沒有任何的漏洞,劍帶著無法想象的高速劃開了半個近乎完美的圓弧。
  先前她嫌棄這把劍不夠好,但如今她卻成了使用這把劍的主人。
  寧長久則握著趙襄兒的傘劍,他在拔出劍之後,花費了片刻時間去抵消了趙襄兒蘊含小世界的拳力,而這片刻的時光裏,月弧已起,自潑天水幕中當頭劈落。
  寧長久目光精確地鎖住了落下的劍光,那劍光不似劍,更像是厚重的刀,與之相比,寧長久手中的傘劍纖細地像是壹根長長的鐵針,但這傘劍絕非俗物,寧長久對它有信心,所以想也沒想,直接橫空而擋。
  兩者對撞,寧長久腳下所踏的虛空碎裂,趙襄兒的白裙隨風張擺,似展翅的海鳥,輕盈的身子拖著巨大的劍光向著寧長久砸了過去。
  劍再次墜下,看似柔弱無骨的少女卻帶著千萬均的力量,墜下的風撕開了風聲,斬得虛空開裂,劍鋒自黑暗的虛空中探出,再次刺向寧長久的眉眼,寧長久持劍對空格擋,骨頭中傳來的重壓傳至身下,本就搖搖欲墜的虛空徹底裂開,兩柄劍相互抵著向著寧長久的身上壓去,趙襄兒墨發飛揚的臉也貼近了過來。
  少女秀美的臉頰上浮著淡淡的笑意:“看來這兩年多的時間,妳也沒什麽長進啊。”
  寧長久此刻被壓制著墜向湖中,他每多說壹句話,氣便會瀉壹分,但他猶然說道:“我只是不喜歡打女人。”
  趙襄兒譏誚道:“那需要我憐香惜玉麽?”
  寧長久看著她的白裙,不由自主想起了他們交換衣裳時的樣子,神色不悅。
  砰!
  寧長久被壓到了水面上。
  湖水炸開。
  寧長久卻並未下沈,他的足尖踏著湖水,劍上托著山嶽般壓下的少女,卻偏偏保持了壹個怪誕而巧妙的平衡。
  趙襄兒神色微變。
  轉眼之間,周圍的湖水上,忽然浮現起了無數高妙道法的虛影,那些道法像是水上建起的騰臺樓閣亦或橫架的橋梁,相互串聯,如戰甲上的鐵片。這與當初巫主手持古卷於湖面造城如出壹轍,但與之不同的是,這是純粹的道陣。
  當初寧長久將修羅之劍從體內拔出之時便想過,那些並非劍招的秘籍若是拔出,可以構成什麽。
  今日他給出了答案。
  這個道陣組成了片刻的小世界,這個小世界裏,寧長久可以短暫地掌握規則,成為呼風喚雨的神明。
  所以他身影落下之後,湖水的張力奇跡般拖住了他。
  局勢轉眼扭轉。
  趙襄兒所要面對的敵人不止壹個,這裏的亭臺樓閣,鵲橋飛檐都是她要面對的敵人,這個世界不歡迎她!而她所要面對的,則是這個道陣世界的規則。
  寧長久手持細長的傘劍,裹挾著道陣之威,竟硬生生將趙襄兒的劍拂開了,與此同時,他負於身後的左手壹勾,挑起了湖中的水,水化為劍,朝著趙襄兒所在的方位紛紛刺去。
  趙襄兒看著那壹個個如玄甲重騎般壓來的道陣法相,她非但沒有撤身贊避鋒芒,反而雙手握劍,向著寧長久撲去。
  寧長久此刻構造的是世界。
  但好巧不巧,朱雀的權柄便是“世界”,那是淩駕於空間之上更高妙無比的法則。而她又與生俱來地擁有壹些。
  湖面上,劍光再次亮起,這壹次的劍光不似月,更似眉,那是趙襄兒的眉。
  寧長久置身在自己構築的世界裏,自是凜然不懼,他看著這個風馳電掣而來的少女,手中長劍壹抖,於西面八方構築出陣法般的虛影,在趙襄兒靠近的那刻,虛影破碎,匯聚於中央,寧長久細長的劍附著上劍影,壹下子粗了上百倍,而隨著他這壹劍壹同斬去的,還有這小世界般的整個道陣。
  這原本是他藏匿了許久的手段,但他實在看不得趙襄兒這般囂張,想以此直接給她立壹個下馬威。
  整個道陣像是數百頭雄師,它們亮出了爪牙,向著圍困其中的趙襄兒發出暴怒的咆哮。
  身影相交,兩人斬出的劍光如紛亂吹舞出的柳絮,劍刃在交鋒後的壹瞬間,又輕快地碰撞了上百次,如蜻蜓高速振動的翅膀。若這是壹柄帶血的劍,那只需剎那便可將劍上血水振盡,明亮如新。
  劍氣自他們中心如暴雪狂風般卷開,整個湖面在這壹劍之後煥然如新。
  高速的振劍也在某個瞬間停止,兩柄劍相撞、對壓,兩個身影緩緩逼近,他們能看到彼此的瞳孔,接著看到瞳孔中的自己,所有的劍氣和力量都像是不停收縮的巨大火團,在收縮至極限後又猛地炸開。
  轟!!!
  白光中,似有颶風在兩人劍間生出,將他們猛地後推。
  湖水升上天空,帶著細密的雨點砸落。
  寧長久憑借殘缺的修羅之體硬抗,卻還是單膝跪地,以劍紮入水面,用精純而磅礴的靈力硬生生止住倒滑了幾十丈的身影。
  而劍氣炸開的壹瞬,趙襄兒打開了紅傘。
  萬道細劍和數十個道陣同時轟上傘面,同樣砸得她握傘的姿勢不穩。傘面向後掀去,脫手甩出,遙遙地倒墜在了湖面上,輕舟般浮起。
  趙襄兒不停揮舞著劍,如拍打蚊蟲般將那些逼仄而來的道陣碎片切碎,狂暴的颶風中,她的身影在空中靈巧地打了個轉,然後盈盈地落到了傘柄上。
  紅傘如舟浮水,傘骨中,纖細的傘柄筆直支起。趙襄兒足尖輕點,平穩地立於傘柄上,風暴的余燼吹著她纖細的發絲,翻飛的白裙似壹縷不散的煙。
  這壹回合他們各藏手段,幾乎是純粹的刀劍之爭。
  寧長久拄著劍,於湖心緩緩立起。
  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上面有壹線血。
  落下的湖水遮住了他們的身影。
  湖邊的人大部分都是第壹次目睹神仙打架,他們的目光雖不可能捕捉到這對仙人快到無形的影,但那駭人的聲勢卻最為直觀,膽小的四處逃竄,大膽的則圍著湖邊的欄桿,放聲地吆喝了起來。
  老漁夫滑著船槳不停地逃命,壹直到滑入那條河中才停了下來,他扶了扶自己的笠帽,神色復雜:“原來是神仙夫妻啊……只是這脾氣太暴躁了些啊,還好趙國有陛下坐鎮,要不然又該凡人遭罪了。”
  想著這些,他摸出了那枚銀錠子咬了咬,生怕是神仙用幻術變的。
  湖面上的大雨落下之時。
  趙襄兒輕輕躍下,反手握住傘柄撐起,走到了寧長久的身邊,道:“走吧。”
  寧長久輕輕頷首。
  湖水落盡之時,兩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下壹刻,他們同時出現在了壹條人間空寂的街道上,兩人身上的水跡已幹,只是臉色都有些蒼白,憊意難掩。
  “襄兒姑娘的劍法果然還是這般淩厲。”寧長久忽然握住了她的傘柄,將細劍推回了她的傘中。
  趙襄兒亦將劍緩緩送回他的鞘中。
  “我通仙之時妳還未入玄,如今已可以壹劍之威與我勢均力敵,妳也很了不起。”趙襄兒由衷贊許道。
  寧長久道:“強撐罷了,若是妳再來壹劍,我骨頭怕是都要散架了。”
  趙襄兒瞥了他壹眼,嘴角微微勾起:“示敵以弱的路子在我這裏可行不通。”
  寧長久問:“接下來去往何處?”
  趙襄兒道:“隨便逛壹會兒,稍後再揍妳。”
  寧長久淡然壹笑,修羅神錄飛快地補全著他的外傷,先前感悟出的陰陽之理則修補著內傷,他篤定自己傷勢會恢復得她快,他可不打算慣著這個丫頭,傷勢復原的那刻,他便會悍然出手。
  趙襄兒撐著傘,神色淡然,袖中的手指掐動著,似也在默默盤算下壹次出手的時機。
  於是各懷鬼胎的兩人真像是新人夫妻壹樣,撐著傘,緩緩地走過了幽靜的街道。
  街道那邊忽然傳來了大喊聲。
  “快去看啊!聽說青鏡湖那邊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
  “好像是有神仙打架,幾乎把整個湖打穿了啊,那聲勢,我這大老遠都聽到了。”
  “神仙?哪門子神仙,如今殿下坐鎮他們也敢來惹事?這不是要造反了?有人死傷嗎?”
  “人聽說沒啥事,倒是炸了半湖死魚……撈魚去?”
  “……”
  趙襄兒在轉角處看著他們離去,默然不語。
  寧長久面帶微笑:“聽說殿下要造反了?”
  “對呀,妳去官府告我,不然以包庇論處。”趙襄兒回譏道:“不過像妳這樣的反賊,若是被抓了,可是要刺上字遊街的。”
  寧長久笑問:“那殿下到時候可要來劫車救我啊。”
  趙襄兒冷冷道:“妳可以修書諭劍天宗,讓陸嫁嫁來救他親愛的相公。”
  寧長久鼻子嗅了嗅,摸了摸鼻尖,道:“怎麽壹股怪味?”
  趙襄兒冷笑壹聲:“我可不會因為妳是未婚夫就吃妳的醋。”
  寧長久恍然道:“原來是醋味啊。”
  趙襄兒神色壹板,不想理他,轉角走入了壹條空寂的街道。
  “這裏人煙好少。”寧長久道。
  趙襄兒道:“這是城西,多是壹些荒宅,零零散散住了些老人,前段日子派了官員來修繕,也不知怎麽樣了。倒是可以順路體察壹下民情。”
  兩人向前走去。
  夾道皆是梧桐樹,秋天,巴掌大的梧桐樹葉壹片片落了下來,堆滿了整個道路。
  道路的盡頭,趙襄兒接住壹片飄落的葉,她望向了這棵樹,道:“不出半個時辰,這棵樹所有的葉都會雕盡。”
  寧長久搖頭道:“我不信。”
  趙襄兒微笑道:“不若半個時辰後來看看?”
  寧長久問道:“賭什麽?”
  趙襄兒道:“妳說。”
  寧長久道:“賭壹掌,如何?”
  趙襄兒知道他是在暗指臨河城白夫人扇了自己壹耳光的事,當時便是他救了自己。
  不過想靠這些過去的醜事亂自己道心,他還是癡心妄想了些。
  “隨意。”趙襄兒波瀾不驚。
  兩人繼續向前,路過壹座空宅子時卻同時停下了腳步。
  趙襄兒看向了宅門緊閉的門縫,皺眉道:“這裏不對勁。”
  “嗯,有殺氣。”寧長久點頭。
  ……
  府內的院子裏,六位姿容頗佳的紅裙舞女盈盈地跪坐在地上,她們低垂著螓首,手上握著壹柄不長不短的纖薄鋼刃。她們面前,立著壹個披著甲衣的黑衣人。
  “妳的背挺得太過直了,會讓人懷疑這裏藏著刀劍,到時候演奏之時,妳要將殺氣藏好,要讓自己都相信,自己不過是壹個琴女,然後在歌舞盡興的那壹刻亮出刀刃,將那女人殺死,懂了嗎?”
  身材魁梧的黑衣人的訓誡聲冰冷而嚴厲,他雙手負後,握著壹根滿是倒刺的長鞭,那些跪在地上的舞女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知道了……”被訓斥的女子怯生生答道。
  黑衣人用握著鞭子,挑起了舞女的下巴,看著她的臉,說道:“我知道妳們在想什麽,妳們是不是覺得這次刺殺不可能成功,而且毫無意義?”
  無人敢應。
  黑衣人道:“妳們這些女人,目光還是太短淺了,別看如今趙國沒什麽動靜,但他們壹朝發動,妳們就都要成為亡國奴,被賣入趙軍的軍營裏當隨軍的娼妓!到時候妳們才知道,什麽叫做生不如死!現在乖乖聽話,妳們還有妳們的家人才有活路!”
  “是,大人。”
  這些舞女殺手乖乖跪地,齊聲應道。
  這個黑衣人的厲害她們是知道的,傳聞中,他的實力甚至不輸當年名震壹時的彩衣鬼。而彩衣鬼死後,這個黑衣男人對其的評價也不過“沽名釣譽”四字。如今,他們想方設法混入了趙國,買下了這間院子,便是要為之後國宴上的刺殺做準備。
  黑衣人看著這六位容貌不俗的女子,他知道她們在進入趙國的那壹刻起便是死人了,因為憑借她們,根本不可能刺殺成功,她們的作用不過是制造混亂,最終的殺招還是自己。
  “繼續演練吧。”黑衣人說道。
  六位歌舞姬跪地而應,她們人影散開,兩人取出了琴與琵琶相對而坐,四人立於中心,站好了柔媚的舞姿。
  歌舞聲起了。
  黑衣人壹動不動。
  彈琴的少女察覺到了壹絲異樣,望向了黑衣人,片刻後,她尖叫了起來。
  這位在她們眼中猶如羅剎般的黑衣人,他的胸口探出了壹截蘸血的刀尖,濃稠的雪與黑衣相連,雖看不清楚,但血腥味卻已刺鼻而來。
  隨著少女驚叫聲響起,魁梧的黑衣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尖叫聲在院中混亂響起。
  “真有人要造反啊。”寧長久看著倒地的黑衣人,輕輕搖頭。
  趙襄兒道:“這不叫造反,這叫送死。”
  寧長久笑道:“想來是妳居於深宮太久,這些人都忘了妳的威嚴了。”
  他們輕輕說了幾句,這幾句話真真切切地傳入那六位女子的耳中,她們哪裏不明白話中的意思,壹個個如遭電擊,血液都似凍成了冰渣,根本動彈不得。
  這……這白衣少女,難道是趙國的女帝陛下?
  這般荒誕的戲像是壹場噩夢壹樣發生了。上壹個噩夢已然倒在地上變成了屍體,真正的夢魘便穿著純白的裙子,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求陛下饒命!”抱琴的女子最先跪下,重重叩首,額頭撞上地面粗礪的沙子,鮮血淋漓。
  其余人也反應了過來,慌慌張張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首求饒。
  趙襄兒無視她們的求饒,只是淡淡道:“繼續演練。”
  說完這句,她便越過人群,走入了院子後的屋中,屋中滿是灰塵和蛛網,只有壹張長凳和壹方崴腳桌。
  趙襄兒將長凳拉到桌前坐下,背靠著桌子,仿佛這就是她的王座。
  寧長久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身邊坐下。
  那些額頭帶血的舞女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我讓妳們繼續。”趙襄兒說道。
  這句話說完,那些舞女都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
  她們失魂落魄地坐定。
  淒切的琴聲和著琵琶聲傳了出來,猶如喪曲。
  舞女們的腳步亦是踉踉蹌蹌,無半點美感,蒼白的臉上盡是絕望的淚水。
  趙襄兒靜靜地看著,神色平靜。
  那些女子感受著生命最後的時光,撫琴的少女似還不願死,她拼命地彈著琴,彈到五指鮮血淋漓。
  琴聲的余韻裏,兩位撫琴的女子顫抖著從衣裳的後領處抽出了筆直的劍,而舞女則從衣擺下的大腿之側拔出了刀。
  她們舉著刀,卻像是趕赴刑場般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其中壹個女子被裙子絆倒,壹個趔趄間險些直接捅上了前面之人的後背。
  叮叮當當的聲音在陋室中響起。
  地上滿地碎刃。
  “去皇宮,找夜行司,壹年之後,妳們若能活著出來,就有資格做我的劍,若中途逃走,殺無赦。”
  趙襄兒緩緩說道。
  夜行司是趙國刺殺組織,嚴苛至極,瑨國許多的官員和將領便是死在他們的刺殺之中。
  說完這句,趙襄兒閉上了眼,壹直到舞女們散盡,才緩緩睜開。
  “為什麽放她們走?”寧長久問道。
  趙襄兒沈默半晌,緩緩開口:“我很小的時候,乾玉宮中有我不少姐妹……”
  她話語頓了頓,道:“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她們都是娘親給我準備的死士,三年前,皇城內亂之後,她們……”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嗯?”寧長久微微疑惑。
  趙襄兒閉上了眼,輕聲道:“有些累,我想睡壹會兒。”
  說著,她側過身子,腦袋直接枕在了寧長久的大腿上,她的手壹只壓在頰下,壹手搭在胸前,修長纖細的腿兒微蜷,疊在長凳上。
  這位趙國的女帝陛下真便在這破舊的屋中安靜入睡了。
  寧長久看著枕在膝上的少女,伸出手輕輕的覆自她的發上。
  趙襄兒均勻地呼吸著,壹動不動,乖巧柔軟地像壹只小貓。
  寧長久神色柔和。
  半個時辰後,她才悠悠轉醒。
  少女若無其事地起身。
  寧長久與她壹道出了院子。
  他們回到了先前的街道上。
  蒼涼的晚秋裏,落葉滿地。
  寧長久與趙襄兒壹齊擡起頭,向著他們先前賭約的那棵樹望去。
  梧桐樹蒼老地立著,樹葉已經雕盡。
  “妳輸了。”寧長久卻說。
  光禿禿的樹幹上恰巧立著壹只麻雀。
  那是冬天到來之前樹最後的葉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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