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幽閣拔靈

　　古靈宗，泰煞山，試靈堂。
　　堂門之外，修道者列次入內。
　　古靈宗十峰十脈，每峰各有二堂，每個堂中年輕弟子約十余人，壹代年輕修士總計兩百有余。
　　這兩百余修道者真正能晉入古靈宗的，不過二十來人，其余弟子或回人間王朝，或前往其余古靈宗分設的小宗就職。
　　而通過拔靈會的弟子便可參加靈谷大會。
　　拔靈會的規矩很是簡單，便是有壹幽冥之將坐鎮幽閣，幽閣中插著幾千柄劍，每壹柄劍的秉性不同，弟子需在二十息之內拔出任意壹柄劍，否則幽冥之將便會出手，將那位弟子送出幽閣。
　　這個過程無非有二，壹是眼力和感應，每個人的修道運氣的方式皆不同，契合之劍亦是不同，同樣的境界，有的劍可能可以信手拔出，有的則費盡力氣也無濟於事。
　　第二個便是境界，若是境界太低心性太差，哪怕挑到最適合自己的劍也無能為力，反之，修為若是足夠，無論哪壹柄都應信手拈來。
　　二十個木堂的弟子匯聚於試靈堂的幽閣外。
　　喻瑾輕輕扯了扯寧小齡的袖子，擔憂道：“以我的天賦和境界還是不進去丟人現眼了，聽說那個幽冥鬼將怪嚇人的。”
　　寧小齡想了想，認真道：“沒事，進去閉上眼站壹會兒再出來就好。”
　　喻瑾苦著臉道：“那我不是不能陪妳去靈谷大會了？”
　　寧小齡沈默了壹會兒，困惑道：“難道妳還想過要陪我去？”
　　喻瑾倍受打擊，她想了壹會，壓低了聲音道：“要不妳進去把兩把，然後藏壹把，到時候我進去撿起來……”
　　寧小齡做了壹個打斷的手勢，無奈道：“若我這樣做，我確實可以在外面陪妳了。”
　　喻瑾嘆了口氣，發現修行真沒意思，竟有這麽多錢解決不了的事。
　　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指的是道行低的鬼啊……這些大鬼壹個個怎麽這般高風亮節。
　　……
　　弟子們壹個接著壹個地進入幽閣。
　　他們出來的都很快。
　　拔出劍的快，放棄的也快，唯有那些修為不上不下的，要嘗試二十息才肯出來。
　　試靈閣的高臺上，壹個長者在壹個精密的銅制水滴計時儀器邊坐著，微笑著捋著胡須，看著他們壹個接著壹個地進入其中。
　　“這壹代年輕人比起上壹代，毫不遜色啊。”老者由衷感慨道。
　　“因為這壹代出了壹個明廊，所以師叔看起他們來都順眼了不少？”旁邊的男子打趣道。
　　老者道：“倒也不然，只是心中歡喜，這幾百年來，我可是眼睜睜看著壹代強過壹代的。”
　　男子笑問道：“那以師叔的眼力，可否猜到每壹個弟子能否拔劍而出？”
　　老者掐了掐手指，笑道：“非但可以，我還可以算清幾息。”
　　男子知道老者神通廣大，半點不懷疑。
　　試靈堂中忽地起了陣騷動。
　　壹個白袍束帶豐神如玉的男子平靜地走出人群，向著幽閣走去。
　　“此人便是明廊。”男子說道。
　　老者輕輕點頭：“二十二歲邁入紫庭境，放眼古靈宗歷史亦不多見，後生可畏，只是不知今後修道之途如何。”
　　男子笑道：“久遠來看世事難料，但此次靈谷大比卻已無懸念了。”
　　老者淡然壹笑，輕輕點頭。
　　明廊走入幽閣之中。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身後的水滴響了四聲。
　　時廊已拔劍而出。
　　那柄劍隱隱帶著銹跡，劍光卻是幽然，仿佛已經許多年沒有人將其拔出過了。
　　明廊面色平靜，對此並不驚喜。
　　他不過是做了四件事。
　　進門、深深地看了佛像般坐在高臺的幽冥鬼將壹眼，拔劍、出門。
　　行雲流水。
　　唯壹讓他遺憾的，便是他看到那尊幽冥鬼將時，心中依舊產生了壹點輕微的壓迫感。
　　不過這也不怪他修心不力。
　　整個古靈宗中，供奉溫養的上古幽冥鬼將不過三位。
　　分別在幽閣、九都府、天冥殿。
　　它們在數千年前皆是冥君座下斬殺過百萬生靈的大將，背負著冥君親賜的鬼冢劍，身披著神婆親編、紅蓮淬火的神盔戰甲。如今神鋒雖殘，鐵甲雖破，它們也早已不復當年，只能於此茍延殘喘，但其中散發出來的蒼古與殺戮之意依舊讓人心悸。
　　大部分走入其中的弟子，根本沒有勇氣看這位冥將壹眼。
　　明廊若不是看了他壹眼，還可以快上壹息。
　　而他之後，其余人的期待感也減弱了許多。
　　雖也有弟子天賦高強，於五息之內拔劍而出，但那柄劍的品階與明廊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差不多每十位弟子便有壹人可以拔劍走出。
　　而幽冥壹脈的弟子最為強盛，壹個組中，二十人竟出了五位。
　　喻瑾唉聲嘆氣道：“如果總弟子數不變，那肯定是此長彼消。”
　　她的話語無情地應驗了。
　　禦靈壹脈的另壹個組全部試了壹遍，竟無壹人能拔出劍。
　　那位說靈先生臉色陰沈。
　　很快，便輪到了他們。
　　他們的說靈先生同樣神色凝重。
　　她對於自己的弟子是很了解的，這些弟子中，哪怕是小齡都未必可以成功拔劍，因為拔靈考核的不但是境界，還有古靈宗本門心法的嫻熟程度。
　　她終究只來了半年，比其他幾位諭劍天宗而來的弟子要足足晚了壹年多。
　　站在計時沙漏前的老人看著禦靈壹脈的弟子壹個接著壹個地空手而出，笑著嘆了口氣：“後生可憐啊。”
　　男子目光淡淡掃視而過，道：“確實沒有看的必要了。”
　　站在高臺上的老人輕輕點頭，轉身要走之時，壹個渾身顫抖的小姑娘空手而出，她抱著另壹個白裙少女的手臂哭訴了幾句，那個少女安慰了她壹番之後，平靜地向著幽閣走去。
　　老人道：“這個丫頭不錯。小小年紀長命上境，殊為不易，也不知這修為夯實得如何。”
　　“長命上境？”男子微驚，道：“若是機緣得當，她恐怕是又壹個明廊啊。”
　　老人笑了笑：“長命境與紫庭境被稱為天地塹不無道理，妳想想妳當年破境花了多久。”
　　男子羞赧道：“花了七年。”
　　這已算是快的。
　　寧小齡走進去時，老人蓋棺論定道：“這丫頭最多七息便能出來。”
　　男子自不會生疑。
　　嘀嗒、嘀嗒、嘀嗒……
　　七息之後，幽閣大門平靜依舊。
　　男子輕輕咦了壹聲，哪怕是紫庭境巔峰的老者都皺起了眉頭。
　　這是怎麽回事？
　　轉眼之間，十息已過。
　　說靈先生也越來越緊張，不知道小齡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她的境界，哪怕沒有第壹時間挑到最好的劍，多試幾把廢些力氣也就出來了，這是怎麽了？難道她非要死磕壹把？
　　幽閣之中，出現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壹幕。
　　寧小齡走入閣中。
　　幽閣像是壹個小世界，它遠遠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得多，壹進去，數千柄劍便撞入了視線裏，看上去就像是壹個釘滿了釘子的鐵板。
　　鉛灰色的霧氣在幽閣中彌漫著，不知是有形還是無形。
　　寧小齡心中泛起了莫名的熟悉，仿佛回到了當時的臨河城。
　　只是那種古城永夜，紅月當頭的壓迫感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千柄靈劍的最中央，壹個似由灰霧凝成，肢體殘破，身披古損重甲，背負幽冥重劍的冥將在坐在正中間，周身起伏的霧氣好似呼吸。
　　鬼將看上去明明只是壹個鐵甲重劍裝飾的枯瘦老人，卻給人壹種還能坐鎮千年不死的錯覺。
　　寧小齡看了壹眼，正打算收回視線，去拔出屬於自己的劍時，沈重粗礪的拔劍聲卻先壹步響起。
　　厚重的霧氣裏，冥將睜開了眼。
　　他們隔著灰霧對視。
　　寧小齡心中悚然。
　　幸好，冥將的目光帶來的不是敵意，反而有壹種……看待晚輩的和藹，很快，這種和藹也消散了，化作了敬畏。
　　接著，她發現，冥將不僅睜開了眼，而且他擡起了肌肉幹枯的手臂，伸到背後，緩緩拔出了那柄當年冥君親賜，沈寂了千年的劍。
　　拔靈大會年年都有，這裏每壹柄劍都被拔出過許多次，但唯有冥將這柄，千年未曾再次出鞘。
　　它就壹直在那裏，仿佛與冥將壹體的雕像。
　　哪怕是幾百年來最狂妄的弟子，也從未想過要將它拔出。
　　但今日，冥將蘇醒，親自拔出了這柄古劍。
　　隨著他的動作，幽閣的霧氣也浪壹般分開，在她與冥將之間斬出了壹條清明的道路。
　　“鬼冢。”冥將緩緩開口。
　　這是劍名。
　　他抽出了劍，壹手托著劍柄，壹手托著劍身，捧著送到了寧小齡的面前。
　　寧小齡覺得此刻自己應該恐懼或者震驚的，但她在短暫的悚然後，心中卻也只有平靜。
　　她看著這柄劍，不明白冥將為何要這麽做。
　　“鬼冢。”冥將又重復了壹遍。
　　他的話語沈重而誠懇，似是希望她手下這柄劍。
　　寧小齡下意識地伸出了手，但在接觸這柄劍時卻觸電般輕輕壹縮，她神色掙紮，最終搖頭婉拒道：“前輩，我不能收下它。”
　　她能感受到，自己如今的境界，根本無法驅使這柄劍。
　　而且她拿著這柄劍走出去，不知道該如何收場。這很麻煩。
　　她怕麻煩。
　　冥將知曉了她的心意，遺憾地收回了劍。
　　寧小齡鞠躬，認真地行了壹禮。
　　這裏的上千柄劍壹齊震動。
　　它們似都想離開石槽，被寧小齡取走。
　　寧小齡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認真地挑選了壹番，最後看中了壹柄刀身漆黑的劍。
　　拔出之後，寧小齡卻有些後悔了。
　　這柄劍竟是壹柄斷劍。
　　這可是要帶去參加靈谷大比的劍啊……
　　她有些頹喪。
　　幽閣之外，計時之物已嘀嗒了十八聲，老人眉頭緊皺。
　　木堂下，說靈先生的手心中也盡是汗水。
　　喻瑾也屏住了呼吸，她內心緊張而矛盾。既希望寧小齡能拔劍出來，也希冀著她若空手而出，這樣就可以壹道逛街了……
　　終於，在第二十息的時候，少女的身影勾勒了出來。
　　說靈先生看著她的手，松了口氣。
　　她手上拿著壹柄破劍。
　　耗費了這麽久……那柄劍看上去成色也壹般。
　　但好歹帶著劍出來了，總比隔壁壹個沒去的強。說靈先生心中哀嘆，對此結果談不上滿意與否。
　　高臺上，男子看著這個小姑娘，笑道：“沒想到老先生也會看走眼啊。”
　　老人出了名的脾氣好，對晚輩的玩笑話也不動怒。
　　老人揉了揉自己緊鎖的眉頭，笑著嘆氣道：“年紀大了，確實老眼昏花了。”
　　男子看了眼寧小齡手中的殘破之劍，神色失望。
　　那劍委實平平無奇，沒想到壹個長命上境竟只挑了這麽壹把。
　　“怪不得先生，要怪也是怪這小姑娘境界太過虛浮，這般空中造樓閣，看著好看些，實則敗絮其中，長遠來看有害無益。壹個月後的靈谷大比想來她也只是湊個人數。”
　　老人撚著胡須笑了笑，還在耿耿於懷自己的老眼昏花，對此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