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起飛日6

　　第二天，翔和那個少年壹起向東走去，尋找他們新的國民。寒冷的晨霧像帳簾掛在林邊，他們在林帶間潮濕的苔地上輕快地走著，腳下柔軟壹片。
　　“這樣太慢了，”翼在天說，“我們沒有足夠的食物，也沒時間去找，人族的騎兵隨時都可能出現……”
　　突然天空中掠過壹聲尖嘯。兩個孩子壹驚，他們都聽出來了，那是天乘的叫聲。
　　巨大的天乘出現在空中，它的每張翼上幾乎都能坐下壹個孩子。它壹個盤旋，向下掠來。
　　“到林中去！”翼在天喊。羽人的身體比人族輕，力量也弱，但卻敏捷得多，兩個孩子跑起來像兩只小兔。天乘在即將撞入林間的時候壹個側翻飛開了去。
　　兩個孩子在林中喘息著，這時，他們又聽見了馬蹄奔馳的聲音。
　　“快跑！”翔還沒有反應過來，少年已經又壹把拉著他沖出了樹林，壹支箭紮在了翔剛剛靠近的樹上。
　　剛跑出樹林，天乘的影子又向他們壓來。兩個少年被掠過頭頂的強風壓得連摔帶爬，背後戰馬嘶嘯，人族的騎兵追了上來。
　　翼在天猛地壹拉翔，帶他向另壹邊跑去。翔看見他領自己奔去的方向，並沒有道路，而是壹片黑亮的沼澤。他大喊：“那兒過不去！”少年卻自顧自向前沖著，壹縱就踏入了沼澤。
　　翔這才想起，自己是羽族，身體要比人族輕壹半。背後馬蹄聲近，他也壹橫心大步跳向沼澤，腳下壹軟，踏了下去，但卻只是在泥上踩出了壹個深足印，翔已是壹身冷汗。他看準較幹的地方，連續縱跳著，想跟上翼在天的步伐。
　　人族戰馬在沼澤前揚蹄長嘶，停了下來。兩個人族騎兵拉開弓，壹箭接壹箭地向他們射著，翔能清楚地聽到箭破風而來，從遠至近，又尖嘯著劃過他身邊，那壹瞬間他的眼睛能捕捉到箭的軌跡，看著它沒入泥水中，發出壹聲悶響。他不知這是不是羽族的特長，但這只會讓他更加恐懼，他貓低了身子，手腳並用地向前爬滾。可翼在天卻不顧背後的瞄射，只管越跑越快，已經離翔幾十丈遠。
　　壹聲尖嘯，天乘又從天而降，這次它雙翼壹翻，利爪前伸，做出了捕獵的姿勢，至後上方向翔直撲而來。翔猛地向旁邊壹倒滾了出去，天乘巨大的翅膀擦著他的頭頂掠了過去。
　　翔爬起來還想再跑，腳下突然壹踏空，泥水已沒到膝間。此處正是沼澤的稀處，他越是著急掙紮，越是向泥中陷去，轉身沒到腰際，急得他大喊：“阿翼，救命啊！”
　　翼在天壹回頭，卻沒有駐足，還是自顧自地向沼澤對面跑去了。
　　翔絕望了，他瘋狂地想抓住周圍的什麽，卻只是抓起壹把壹把的汙泥。太陽在頭頂明晃晃地照著，但黑暗卻已經緊緊籠罩了他。翔徒勞地揚起手，像是想抓住光線似的，身子卻在慢慢地沈下去。胸膛……脖頸……
　　突然，像是光線貫穿了他的手掌，他緊緊握住了那光之繩索。翔在那壹瞬間感到了向上的力量，如同他可以抓著光線攀升。就是這種感覺！向上的意誌正貫註他的全身，使他從泥沼中仰起身體，有壹種力量正在把他從黑暗中拔出來！
　　翔感覺到，如果這種力量充滿自己的身體，它就會從背後那兩個點中噴湧出來，那壹定就是他的翅膀！
　　可就在這時，天乘再壹次從天空撲下來了。
　　不能再多給我壹點時間嗎？翔想。
　　就在這時，像是有數根巨大的水柱從沼澤中噴起，又像高高的樹幹從泥下急升上來，那幾根巨大的觸角直噴向天際，將天乘纏住，又急收回來。翔看著天乘直直向自己壓來，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來，就被壹股力卷入了沼澤中。
　　他再壹次睜開眼睛，只看見壹片黑暗。
　　不，似乎不是完全的黑暗，那其中有著什麽。
　　這裏似乎沒有光線，他試著伸出手去，卻觸到了什麽冰涼的東西。
　　“別動，”壹個聲音說，“別把氣泡弄破了。”
　　“氣泡？我在哪裏？”
　　“當然是水下，”那個聲音說，“妳在澤的肚子裏。”
　　“澤？”
　　“嗯，澤是活的，它就是這片水，和這片水裏的生命，它是整個的，妳明白嗎？”
　　“妳是說，這片沼澤？它是……它是活的？是壹整個的……東西？”
　　“沒有錯。”
　　“那妳呢？妳是誰？”
　　“我也生活在澤的肚子裏，和它相依為命，它把陷入它身體的東西吃掉，我從這水中獲得養料。”
　　“真可怕，妳們吃掉了天乘？妳們也要吃掉我嗎？”
　　“呵呵，如果我們要吃掉妳，就不會用水泡把妳包起來了。”
　　“那妳們想做什麽？”
　　“很少有會說話的生靈落入澤，因為他們很聰明，都避開我們，澤感到很寂寞，所以，也許它想讓妳在這裏多呆壹會？”
　　“壹會兒？那是多久？”
　　“澤的生命不長了，它生命的源頭是水，但這裏已經變成壹片死水了，雖然雨不時地落下來，但水還是慢慢少下去，終有壹天，太陽會把這裏曬幹，那時澤就死了。不用太久，大概只需要五十年。”
　　“五十年？可我做不到，在沒有光線看不到壹切的地方呆五十年！”
　　“為什麽？為什麽壹定要有光？在黑暗中不壹樣是生存嗎？”
　　“不，不壹樣，”翔說，“妳從來沒有去過澤的外面嗎？妳知道從早到晚每個時刻森林的顏色都是不壹樣的嗎？妳知道風吹在臉上是什麽感覺嗎？妳知道躺在草地上曬太陽是多麽舒服嗎？”
　　“不知道……”那聲音憂郁地說。
　　“那妳為什麽不和我壹起出去看看呢？”
　　“沒有用的，我不可以離開水……”那聲音變得冷寂冰涼了。
　　翔沈默了好壹會兒，才說：“對不起……”
　　“再給我多壹點理由，除了可以看到森林的顏色和感覺到風。”那聲音不甘地說。
　　“那麽……我不能呆在這裏，因為我還要去學習飛翔。”
　　“飛翔麽……”黑暗中的聲音像是在極力想像著，“那是……什麽樣子的？”
　　“飛翔，就是……就是妳離開了大地，妳在天空之中，可以去任何壹個地方。”
　　“哦，那真是好啊。”那聲音說，“不過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飛翔的。”
　　“是的……”翔說，“也許羽族是很幸運的。”
　　“幸運麽？也許不是……”那聲音說，“看來我們永遠不屬於同壹個世界，在我的世界裏我也很自由，妳卻寸步難行。”
　　“在水中麽？可這裏壹片漆黑……”
　　“妳不明白，沒有光也可以看見許多事情，還可以看到妳們在光下也看不到的東西。現在妳以為這裏是壹片黑暗，其實不是的，我能看到各種色彩，妳們看到生靈的外形，而它們對我而言卻是透明的，發出不同的熒光，水草是藍色的，像飄動的光帶，發橙光的小蟹在泥中爬著，魚苗群像綠色的水晶壹樣穿梭來去。我還能聽到它們的聲音，所以我可以壹直呆在這裏，妳卻壹天也忍受不了。”
　　“是麽？”翔驚異著，“能看到這樣的世界真是好啊，我都在想是否能和妳交換呢，其實澤外的世界也不是那麽好，冬天冷得人縮成壹團，夏天又讓妳覺得要被烤化了，還有各種很可怕的東西，野獸、人族……”
　　“哪兒都是壹樣的，在我的故鄉，那裏是茫茫的大海，我們的城市隨洋流飄移著。有時海水冰冷刺骨，我們的城市在冰山下穿過，有時海水又幾乎要沸騰了，因為海底裂開了，流出火焰。各種獵食者潛伏在我們的城市外，壹不小心就會被它們吞進去。”
　　“大海？妳是從海中來的麽？妳怎麽會來到這裏的呢？”
　　“其實，我也沒有見過大海，我只是聽澤告訴我的，在幾百年前，澤還是壹個很大的湖，而在壹千年前，這裏還是壹片大海，通過江河與大洋相連著，我們就是在那時遷到這裏的。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水面幹涸，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水越來越少，我們的族人也越來越少，現在，這裏只剩下澤和我了。”
　　“族人？妳們就是生活在水中的鮫族麽？”
　　“我真想在我活著的時候，看到壹次大海啊。”
　　“那麽……等我學會了飛，就來帶妳去看大海吧。”
　　“好的……好的哦。”那聲音先是低沈，卻又振作了起來。
　　“妳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鏡兒。”
　　氣泡浮出了水面，翔爬上岸，發現自己頭發還是幹的。他回頭看去，卻只是壹片沼澤。他不知道水中那個聲音主人的真面目，聽聲音，也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