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辰月11

　　這是個寧靜的小村落，千萬片陽光在樹影間安靜而喧囂地嬉鬧著，從田徑的這壹邊逐奔到另壹邊，壹位素衣的美麗女子在樹下安靜地獨坐著，她總是這樣靜靜地望著天空，村民們從她身邊走過，沒有人知道她從何處來。
　　“雪兒……”壹位粗壯的年輕農漢來到了她的身邊，“雪兒，回家吧，飯做好了。我……”
　　他的身體散發著汗酸，忽然壹把把風淩雪抱住，忘情地揉捏著她的身體。
　　風淩雪想掙紮，卻突然放棄了，她閉上了眼睛，似乎這種擁抱使她安寧。
　　是否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忘卻天空。
　　農漢解開了風淩雪的白紗衣裙，似乎要和她纏為壹體似的。
　　但冷笑聲忽然響了起來：“可憐天空的仙靈啊，失去了羽翼，卻被豬犬銜入泥中打滾。”
　　年輕農漢猛地驚跳起來：“誰？誰？妳在哪兒？”
　　風淩雪卻只是靜伏在地上，雙眼黯淡，似乎只有靜默才能壓制心中的淒涼。壹會兒，她才慢慢蜷起身體，用衣裙輕輕遮住自己。
　　“阿誠，妳回去吧。”她抱住雙膝，頭輕側倚在膝上，像是壹個倦了的少女，而那個聲音，像是對她並不存在壹般。
　　“雪兒？剛才、剛才是誰在說話？”阿誠冷汗未消。
　　“聽話，回去。回家等我。”風淩雪永遠是那樣輕言細語。
　　阿誠撓了撓頭，從他在村外見到餓倒在地的她時起，他就知道自己能擁有她的身體，卻永遠不可能探知她的神秘。他從沒見她生過氣，她永遠那麽溫柔安靜，可是正因為這樣他從來不敢不聽她的話。
　　阿誠終於慢慢地壹步三回頭地向村中走去了。
　　林邊忽然變得無比寂靜。
　　過了很久，那個聲音才接著說：“我給妳時間穿好妳的衣裳應戰，我們天羅雖然從來沒有不殺婦孺老幼的忌諱，但對於妳，風淩雪，哪怕我會為此死在妳手上，我也會給妳壹次機會。這是作為壹個殺手對蒼茫九州第壹殺手的敬意。我絕不會讓妳不體面地死去。”
　　風淩雪搖了搖頭：“殺手？殺人者？我為了什麽要殺妳？我沒有理由。”
　　那聲音沈默了好久，嘆息著：“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妳是公認的第壹人，刺殺是妳的榮耀，妳竟然寧死也不肯丟棄這榮耀了。當妳不是殺手時，妳就絕不肯殺人，我天羅九竟然連讓妳想殺我的榮耀都得不到嗎？”
　　風淩雪慢慢地站起身來，只把白紗抱在胸前：“怎樣來的，便怎樣失去，美輪美奐，或醜陋肢殘，都是泥水塑成，將來也都變成塵沙，有何不同，何必獨自憐惜？”
　　天羅九在暗處搖頭：“風淩雪，我知道妳心中完全沒有自己，妳或許只是為他人而存在的。但我卻不能見妳這樣，妳永遠是我心中的第壹人，妳不憐惜自己，我的心卻是痛的，我能殺了妳，或被妳殺了，都是無上的幸福。但我要殺的是作為壹個殺手的妳，不是眼前柔弱失魂的妳。”
　　風淩雪竟然微笑了：“天羅九，妳太激動了，妳站的枝頭搖了七次，妳吐出的氣擾亂了妳前面護身的葉子，我早已殺了妳七次，又何必再殺。”
　　林中忽然壹下就全沒了聲音。
　　很久很久，天都黑了下來，風淩雪等得有些累了，她於靜默中，聽著風的細微擾動，那暗中的大網位置早已在她心中顯現出來，包括那個心亂如麻的天羅九，可這又如何，她寧願像阿誠壹樣，什麽也看不見。
　　她索性將白紗繞在身上，向林中走去，她從不在意自己，也就不在乎如何死去，她不知道為什麽人心要有那麽多想法，那麽多牽纏，為什麽要想那麽久，為什麽要苦苦折磨。
　　忽然林中天羅九的聲音重新傳來：“我……是天羅中技藝最精最自負的殺手，我布下我有生以來最盡力的壹個陣，我用秘術將我的聲音用絲傳布四面，我布下了八十六個疑點，七重假影，可是妳輕輕就看破了。為什麽？為什麽？沒有錯，若是妳手中還有箭，我已死了七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無比淒涼，“我還有什麽面目再殺妳？”
　　但是那羅網突然發動了，瞬間把風淩雪的柔軟身體裹在其中，拖入了林中，倒掛在樹林上。
　　天羅九瘋狂地撕開偽裝葉跳了出來，面目猙獰：“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辛苦壹生追求技藝，可妳就這樣輕易地殺死我？妳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妳知道我為了這境界付出過什麽？妳知道我為練死寂之心怎樣殺死了我最心愛的壹切？可是妳，妳就這麽用微微壹笑，把我的壹切毀掉。為什麽我無法打敗妳？難道妳就不曾害怕麽？我不信！妳不要偽裝了，妳必定也會怕死，妳留戀那農漢粗壯的身體吧，妳並不是沒有欲望，妳是有血有肉的，我知道妳有所愛的人，妳不是因為無情才無懼，妳是為了他才不顧壹切，只有他的命令妳才會殺人，但今天妳什麽都沒有了，當妳失去了翅膀，他就像拋棄壹片落羽壹樣拋棄了妳，所以妳才用這樣冷酷的心來對我，這是為什麽？我們天羅從小就練習做殺手要絕情，要攻心。可是我卻輕易就在妳面前崩潰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壹定要看到妳的痛苦！”
　　他壹松網，風淩雪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呻吟出來，天羅九就壹把沖上，用手中的細刃割入她的身體。
　　風淩雪痛得大叫起來，天羅九也露出了癲狂的目光：“是妳逼我這樣的，作為壹個殺手我現在已經沒品到了極致，我天羅九的聲名從此盡毀了。但我早已被妳殺死了，我現在是想看著妳活過來，看著妳呼痛、害怕、顫抖，妳不是神，妳要重新變成壹個人。風淩雪，原諒我吧，我要毀去我心中的神，看著作為女人的妳的重生。”
　　他緊緊壓在風淩雪的身上，用細刃刺入她身上最知疼的指尖，風淩雪痛得掙紮大叫，她是真的不怕死，但她也從沒有隱藏過自己的感受，沒有人會不怕痛，也許路然真會為面子而忍痛不呼，但風淩雪心中卻如孩童單純無忌，她所做的壹切全是自然本性而不是偽裝，所以當她覺得疼痛，便毫不自控地呼喊起來。
　　這時阿誠從林外沖了進來，他狂怒得像壹頭公牛，舉著粗大的木鋤。
　　“阿誠！”風淩雪喊著。
　　她後面的話還沒有出口，阿誠已經撞在了天羅看不見的極細刀絲上，呼地壹下，他的左臂忽然離開了他的身體，阿誠還怔怔地立在那裏，壹時竟像不知發生了什麽。
　　風淩雪壹把將手指穿入天羅九的五指交叉處扣住，拇指壹頂他的掌心，另四指壹錯，天羅九的四指便齊齊折斷，她又擡腳壹擊他的後腦，天羅九腦中壹沈，便直飛了起來，撞在樹上又翻倒在地，白沫從口中吐了出來。
　　風淩雪站起身來，驚慌著走向阿誠。
　　這壹切發生得太快，阿誠此時才剛剛倒在地上，捂著左臂大聲打滾狂呼。
　　風淩雪卻只是站在壹邊，怔怔地看著。
　　“阿誠，妳本來可以不用死。但妳不聽我的話。”
　　她喃喃說道，蹲了下來想試著伸手去拉阿誠，但阿誠痛得狂亂打滾，她卻反被撞開了。她殺過許多人，可是卻不知道如何去救壹個人，只有茫然地望著阿誠，眼神比他還要無助。
　　忽然網絲又飛卷過來，壹把繞住阿誠拖出林外，壹個女人笑道：“這個人我先幫妳保管，妳不懂救人，我卻舍不得這癡漢子死呢。”
　　又有壹個男人聲音道：“天羅九這回是全毀了，讓他平日自以為除風淩雪外他便是第二人，六妹，妳也很高興是不是？”
　　那個女子聲音惱道：“壹點也不高興，我看到我最喜歡的九弟為了風淩雪神智皆失，現在她衣不蔽體，可氣質還是好過我壹千倍，不高興就是不高興！”
　　那男人說：“雖是不高興，但是主顧出了錢的事情還是要做！”
　　原來這是天羅四和天羅六到了。
　　忽然有絲如電卷向風淩雪的手腕，她本能壹個後翻跳了出去，但後面早有壹張大網移來等著要接住她，風淩雪使足尖在網結上壹點身子縱出去，也就她才能在這暗黑壹團的林中辨出天羅網結的所在，但她赤著足，腳底被割破血流如註。風淩雪還在空中，又是重重網面向她罩來。
　　“四重的天羅……”這壹瞬，她在心中竟然笑了，若是她還有翅，還是以前的那個風淩雪，九重天羅也可壹搏，可現在，她已倦了再躲避了。
　　於是絲網在空中縛住了她，纏住她的手足把她懸吊在空中，忽然背後黑影順絲滑來，風淩雪只覺得背上被尖刃刺入，在筋絡上壹挑，劇痛使她慘叫壹聲，暈了過去。
　　黑影又滑回了夜幕中，那男聲長出壹口氣：“好了，翅展點的血脈被挑斷，她這次是真的永不能再生翼了。”
　　“不明白啊，四哥，她不是早就不能再飛了麽？”
　　“不怕壹萬，就怕萬壹。幸虧有人告訴我如何真正斷絕她真正飛起來的可能，就是挑斷她翼展點的筋絡。唉，也是壹代人物……若不是收了別人錢要讓她真正變成廢人，這種讓天下英雄心寒的事我也不想做。”
　　“這就是女人的命運麽？四哥我將來也會有這壹天麽？要是那樣妳可要先殺死我……我不想像她這樣，不想……”
　　天羅九的身體被絲拖入黑暗中去了，壹切又恢復了平靜，結絲者撤去了，風淩雪像壹只蛛網上僅存壹息的飛蛾，在風中輕輕晃動著。
　　……
　　千裏外，向異翅看了看天。
　　“還有三天零二個時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