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我那福大命大的舅舅

　　這些買賣到了05年以後，也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大堆酒吧和時尚小店鋪，洪濤打算提前把它們都記憶下來，所以順著斜街往裏走，邊走邊拍。
　　“嗯？這兒什麽時候多了壹個理發店啊！”剛剛走過澡堂子的正門，洪濤忽然發現在胡同裏有壹個小門臉，居然是壹家理發店，按照他的記憶，這裏不應該有這個小店啊！
　　“理發1塊，燙頭5塊……人還挺多啊！”洪濤湊到門邊，站住腳仔細看了看。
　　屋子不大，也就是10多平米的樣子，是壹間居民房改的，也沒有什麽正經的門臉，只是把原來的窗臺給拆了，換成了落地的大窗戶。裏面等著理發的人不少，大概有四五位，男女都有，頭發都是濕漉漉的，壹看就是剛從洗澡堂子裏出來，順便理個發。
　　理發師是個年輕女人，大概不到30的樣子，模樣長得挺漂亮，還燙著頭，但是洪濤怎麽看怎麽覺得她有點眼熟，自己肯定是見過她，尤其是她那個頭發，洪濤有90％的把握，那是在自己店裏燙的。
　　“洪師傅，您怎麽找到這兒來啦？”屋裏的女人覺得外面站著壹個人，不經意的擡頭看了壹眼，立馬楞了幾秒鐘，然後放下手裏的活兒，開門走了出來，還和洪濤打了壹個招呼，看來不光是洪濤看她眼熟，她也認識洪濤。
　　“呦，您看我這個記性，我只是看您眼熟，但是真想不起來您是誰了……抱歉啊！”洪濤讓女人問了壹個大紅臉，很是尷尬。
　　“嗨，我就去您店裏面燙過兩次頭發，咱們沒說過話，不怪您，不怪您。”女人倒是挺會說話，幫洪濤解釋了壹下。
　　“哦……我說看著有點眼熟呢，像您這麽漂亮的人，我見過肯定不會忘的。”洪濤也就順坡下驢了，他還真沒太多印象，店裏整天去的全是女人，也不乏漂亮的，如果不是她那壹頭卷發，自己恐怕也不會覺得眼熟。
　　“哈哈哈哈，您可真逗……催什麽催，等著！”女人讓洪濤給哄樂了，這時店裏有人在催她趕緊進去繼續理發，那位的頭發剛推了壹半，整個陰陽頭坐在那裏，結果女人跑出來聊天了，不過這女人挺厲害，眼珠子壹瞪，雙手壹叉腰，壹句話就把屋裏的人給說沒聲了。
　　“您忙吧，我就是路過，那我先走了啊。”洪濤倒是有不少問題想問，不過這個場合實在不適合閑聊，反正她這個店就在這裏，壹時半會也跑不掉，就不急於這壹會兒了。
　　“那成，改天壹定過來啊！我也有話想問您呢，壹般我這兒早上人少……”女人也沒矯情，還特意說明了自己空閑的時間，看著洪濤走遠，才轉身進了店裏。
　　離開這個小理發店，洪濤繼續順著胡同往裏走，然後從中間壹個小岔道拐到了前海邊上，這裏有個自由市場，蔬菜、水果、雞鴨魚肉什麽都有賣的，洪濤壹路走、壹路拍、壹路買，自由市場還沒逛完，他就不得不提前打道回府了，因為唯壹能動的右手上已經提滿了東西，沒法拿照相機了。
　　“嗯？他怎麽跑這兒來了？”正當洪濤嘴裏叼著壹個包子，邊吃邊往自己家胡同口走的時候，老遠就看見壹個打扮時髦的年輕人站在胡同口的電線桿子邊上，不光燙著壹頭卷毛，還戴著壹副蛤蟆鏡。就算是這樣，洪濤也能壹眼就認出這個人是誰，兩個人太熟悉，看個背影就能認出來，怎麽捯飭也沒用。
　　“嘿！！！”洪濤順著墻根偷偷溜了過去，在那個人背後突然大喊壹聲。
　　“操！！！嚇他媽我壹跳！妳這個手怎麽了？”小舅舅整個人讓洪濤這壹聲喊嚇了壹哆嗦，嘴裏叼的煙卷也掉在了地上，回過頭來，他剛想擡腳踢洪濤，半截又停住了。
　　“摔的，妳又請假啦？妳就不怕單位給妳開除？”洪濤沒說自己和人打架的事情，小舅舅天生也喜歡這個玩意，沒事兒他還四處找事兒呢。
　　“嗨，別提了，我他媽真讓單位給開除了！”小舅舅壹腦門子官司，愁眉苦臉的摘下蛤蟆鏡塞在上衣兜裏。
　　“這個鏡子不能往兜裏揣，得這樣掛在衣服領子上，才有派呢……走吧，妳這身衣服該洗洗了，都餿了！”洪濤根本就不吃驚，如果小舅舅在自己店裏上班，自己也得開除他，天天請假幹脆還是回家養病去吧。
　　“妳爸在不在家？”小舅舅很怕他這個姐夫，不敢往裏走。
　　“出差了，幫我提著，妳幾天沒回家了？”洪濤看了壹眼小舅舅那個倒黴德性，壹身衣服上全是褶子，不知道是上那兒湊合去了。
　　“三天了，妳姥爺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小舅舅蔫頭耷拉腦袋的跟著洪濤往胡同裏走，有單位的時候覺不出單位有多好，但是壹旦沒了工作，整天看著自己身邊的朋友、同學、同事都忙忙碌碌的，肯定會有壹種失落的情緒，覺得自己好像被社會拋棄了。
　　“沒事兒，下午我陪妳回去，只要忍住別吭聲，挨幾下打就挨幾下了，有我這個傷兵在壹邊擋著，妳也挨不了幾下。進屋換鞋啊……算了，妳也別換了，光著腳吧，妳那個襪子都能站起來了！”洪濤打開小門，讓小舅舅先進去。
　　“嘿，妳們家弄的不錯啊，比我那個屋子強多了，還有木地板呢，那個屋是妳的？”小舅舅進屋之後，看著房間裏的擺設，感覺很新鮮，四處探頭探腦的張望。
　　“先去洗澡去，把妳衣服扔洗衣機裏，甩幹了再晾上，我家沒有妳能穿的，洗衣機會用吧？”洪濤拉著小舅舅，把他塞進衛生間。
　　“唉……姥爺啊姥爺，您這個兒子算是指望不上啦……”洪濤無奈的坐在沙發裏，上輩子他這個小舅舅就是這個結局，上班之後沒幾年就被開除了，然後就開始了他的創業生涯。
　　先是跟著別人去倒匯，有了點錢之後，又開始和壹幫子騙子去倒批文，什麽油啊、鋼啊、水泥啊、煤啊，反正什麽大倒騰什麽，裏面基本就沒真的，全是假文件，拿到外地去專門蒙那些小城市裏的人。那幾年他倒是風光過，祖國的大江南北都讓他們這壹夥人給轉遍了，走到哪兒都是大飯店裏長期包著房，長期包著車，胡吃海塞壹通。
　　這幫人就和蝗蟲壹樣，走壹個地方騙壹個地方，騙到錢了，大家壹分，然後做鳥獸散，包房錢也不給了，也不知道當時那些大飯店裏的人都是傻子嗎？怎麽就能讓他們簽單消費呢！過上壹段日子，大家手裏的錢花得差不多了，結果就又湊到壹起，商量著再拿個什麽假批文，編壹個比較靠譜的故事，然後去那裏繼續騙去。
　　這種好日子壹直持續到90年代初中期，小舅舅倒是掙了不少錢，還買了壹輛二手的皇冠車開著，整天雲山霧罩的，妳別和他聊天，壹張嘴最少也是幾百萬以上的生意，而且上不封頂，幾億幾十億都敢招呼。
　　不過幹這種缺德事也是有壹定危險的，雖然當時對於經濟詐騙的定性還很模糊，很多事情也無法準確的認定，但是妳在壹個地方騙了當地單位的錢，肯定是不能在當地繼續混了，地方保護主義在當時還是很強的。所以小舅舅他們基本就是打壹槍換壹個地方，到了洪濤高中畢業的時候，他這位小舅舅基本已經不能去長江以南的城市了，只要露面，肯定就會被當地警方抓起來。
　　等到了九幾年，國家的經濟改革已經基本完成，從計劃經濟原則上轉變為市場經濟之後，倒賣批文這種事情就沒市場了，因為價格雙軌制取消了，也沒有什麽計劃內、計劃外物資的價格差了，所以批文不批文的就沒什麽意義了。
　　按說這時候就該踏踏實實弄個正經買賣過日子了吧？可是小舅舅偏不，他這些年在外面四處跑的心已經靜不下來了，他也喜歡過這種驢糞蛋外面光的生活。要說這些人腦子也挺好用的，只不過是沒用到正道上，批文不能玩了，他們很快又琢磨出另壹條生財之道，那就是當壹個建築掮客。
　　90年代正是京城裏大搞基礎建設的時期，整座城市就是壹個大工地，每壹條馬路、每壹片居民區，妳要看不到高高的起重臂和密密麻麻的腳手架，那就只能說明壹個問題：妳迷路了，已經開出京城的四環路之外了。
　　整座城市可以用日新月異，壹天壹個變化來形容，大量的工程隊、建築公司都從全國各地湧入了京城，因為這裏的工程太多了，大家湊合湊合都能賺點。於是小舅舅這群誌同道合的人們又搖身壹變，從玩批文變成建築行業的掮客了，四處給那些中小建築公司和工程隊找活幹，然後從甲方和乙方兩邊吃差價或者好處費，用當時的行話講，這叫“拼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