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軟弱的自己並不是錯

　　“妳們人魚之歌又接了什麽奇奇怪怪的任務嗎？”
　　輕輕撒上藥，這位酒吧老板的眉頭略微皺起，拿起繃帶開始在忌廉的胳膊上包紮起來——
　　“食人蜂雖然算不上是什麽很危險的生物，但如果太過大意的話也會產生危險的呀。如果不是我今天想著要去山上勘察壹下地形的話，妳可能就交代在那裏了呀。”
　　忌廉的嘴角不由得浮現出壹抹苦笑，他感受著自己傷口處傳來的那壹陣陣的隱隱疼痛。
　　說實話，這種疼痛和之前的靈魂撕裂疼痛比起來，簡直就是如同撓癢癢壹般的輕微。
　　在長長地呼出壹口氣之後，他終於開口說道：“謝謝妳……小烈酒老板。”
　　小烈酒包紮好忌廉的兩條胳膊，眉頭依然緊鎖：“謝倒是不用，但妳們人魚之歌的問題真的需要妳們自己好好處理壹下。我眼睛不瞎，這段時間也看得出來妳和妳們會長之間或許產生了些許的矛盾。”
　　忌廉微微壹楞，隨即微微閉上眼，點頭說道：“您還真是清楚啊……”
　　小烈酒嘆了壹口氣，繼續道：“老板和員工之間的關系嘛……這些我多多少少也了解。不管老板和員工之間看起來關系多好，總會有很多地方並不是那麽的融洽。不過要我說吧，妳們公會的氛圍其實已經比我見過的許多公會的氛圍好很多了。吶，雖然我不是很清楚妳們公會的內幕，我作為壹個外人也不太好出來說閑言閑語，但我還是要說，妳和妳會長之間應該多進行壹些體諒。”
　　外面的雨水依然在下，但隨著日頭的升高，天色也逐漸明亮起來。
　　聽著雨水拍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忌廉歪過腦袋，看著外面那些不斷在空中畫出細線的自然樂譜。
　　小烈酒見他似乎並不怎麽想要說話，也是識趣地點了點頭。在幫忌廉把身上的傷口全都包紮完畢之後，他端起熱水，準備離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如果，有壹天妳突然發現自己被某種力量蠱惑。而這種力量會讓妳打從心眼裏覺得過去認為的事情全都是錯誤的，在這個世界上有著某種十分強大的力量等著妳來繼承。但是獲得這種力量很有可能讓妳背叛妳最親近的人……甚至會讓妳自己都覺得，那些曾經幫助過妳的人，那些曾經對妳十分友好，善良的人全都是惺惺作態的人的話……妳會怎麽做？”
　　小烈酒回過頭，看到的卻是忌廉那雙充滿了猶豫不定的眼神。
　　但是在這些言語完完全全地說出來之後，這名刺客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些奇怪的話，連忙搖了搖頭，說道：“不……請原諒我的胡言亂語吧。我根本就不應該背叛那些對我友好相處的人。這是壹個作為人的準則，我應該知道……”
　　是啊……道理其實誰都清楚。
　　誰都明白那純粹就是壹個誘惑，是壹個可怕的陷阱。石之刃……那黑暗力量所展現出來的贊美與誇獎，還有那許諾的力量全都是壹場騙局，為的可能就是讓自己的心產生偏移。
　　可是啊……這個道理當然誰都知道。
　　任何人都清楚，不應該放棄眼前的壹切，而轉過頭去獲得那些可能會迷惑心智的力量啊……
　　“被迷惑的話，那麽不管做出任何選擇都是正常的。”
　　可就在忌廉看著窗外的雨水自怨自艾的時候，那位酒吧老板略顯深沈的聲音卻是再次從他的身後響起。
　　轉過頭，小烈酒將水盆中的水倒掉，給忌廉倒了壹杯熱水，隨後拿起抹布略微擦了壹下飛濺在桌子上的水漬之後，語氣平淡地說道——
　　“既然會被迷惑，那麽就代表我們人類的心中有著某種渴望，也有著某種缺點。不過話說回來，人類如果沒有缺點，沒有渴望，那還叫人類嗎？”
　　“想要不被迷惑的唯壹可能，那就是沒有欲望。壹個完全不會思考，不會動，不會想，什麽都不會做的木偶自然也不會被任何的東西所誘惑。但是這樣的木偶我們可不能將其稱之為人。”
　　“作為人類，我們唯壹可以認清的，就是自己並不完美。我們之所以不完美，所以才能夠不過分地誇大自己的力量。正因為我們知道自己的意誌力恐怕會比我們預想的要來的更脆弱，所以我們人類才會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自己的初衷。”
　　擦完水漬，小烈酒老板轉身走進吧臺。他取出壹塊吐司面包，切下兩片，放在旁邊的鍋子上開始加熱。隨後又從櫃臺下面取出壹些生菜，放在水槽內洗幹凈，拿出壹個番茄，切開，取出中間汁水最多的切片。等到壹旁的面包切片加熱完畢之後將番茄切片與生菜壹起放在上面。
　　隨後，他又從櫃臺下面取出壹小塊用細繩紮起來的肉，用刀子切下兩片放在上面。最後，從身後的架子上取出壹個罐頭，用勺子從中舀出壹些濃郁的咖啡色醬汁抹在這些肉片上，放上另外壹塊加熱好的面包切片。
　　做完這些，小烈酒將這塊三明治放在盤子上，端到忌廉身旁的桌子上，說道：“吃吧。”
　　忌廉掙紮著起身，在感受了壹下自己身體各個傷口上的疼痛感之後，他點點頭，試探性地伸出手，抓起三明治咬了壹口。
　　“人餓了，就會想要吃飯。”
　　“同樣的，當人覺得自己的實力不足的時候，就會想要獲得更大的力量。”
　　忌廉擡起頭，只見這位酒吧老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重新回到了吧臺後面，拿起抹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那些玻璃杯。這位中年男子那充滿了滄桑感的臉上確實是始終不動聲色，緩緩說道——
　　“我從來都不覺得承認自己的不足有什麽值得可怕的。甚至曾經也有壹些時候，我覺得我壹個人掌握了真理，掌握了真相，而我身邊的那些朋友，家人，夥伴們都覺得我瘋了，覺得我簡直不可理喻。那個時候，我也曾經覺得他們是那麽的愚昧無知。那種仿佛整個世界就只有自己壹個人掌握了某種真相的感覺，的確是又孤獨，又有著壹種莫名的虛榮感。”
　　“但是啊……”
　　小烈酒老板的頭略微擡起，望著天花板。現在，他的視線並不像是在單純地看著這間酒吧的天花板，反而像是在看著某種十分遙遠的過去，陷入了過去的某種回憶。過了許久許久，這位老板才輕輕地搖了搖頭，默默地閉上眼，再次擦拭著手中的玻璃杯，緩緩說道——
　　“但是啊，如果妳的朋友覺得妳瘋了，那麽妳又何嘗不是覺得妳的朋友瘋了？哪怕當壹個人覺得自己已經絕對正確的時候，對於家人，對於朋友，對於那些曾經被妳無比相信，無比掛念的夥伴來說，還有什麽比對他們敞開心扉，痛痛快快地暢所欲言壹番來的更重要的呢？”
　　“告訴他們，為什麽妳討厭他們。告訴他們，為什麽妳會覺得自己是正確的，為什麽妳會覺得他們是錯誤的。為什麽妳覺得自己掌握了真理，為什麽那些被自己視為無可辯駁的真相的東西對自己來說是如此的重要。”
　　“開誠布公地談壹談，把自己的想法，把自己的猶豫，懷疑，信念全都說出來。讓妳的同伴們知道妳在苦惱什麽，在忌憚什麽，在擔憂什麽。”
　　“如果，他們真的是妳的朋友，真的是妳可以推心置腹的最優秀的夥伴的話，即便妳當著他們的面說出了妳不信任他們的理由，我相信他們也壹定會接受，並且和妳壹起討論這裏面究竟出現了什麽問題。”
　　舉起杯子，小烈酒老板仔細觀察著這個透明的玻璃制品，壹直到確認其中沒有任何的瑕疵之後，他才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杯子倒掛在頭頂的杯架之上。
　　“所以，好好地去談壹談吧。我並不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和朋友們說說話來的更加容易的事情了。刺客，妳覺得呢？”
　　忌廉默默地看著這位酒吧老板，聽著他所說的這些話，也是回憶著自己過去這差不多四個月來的墮落頹廢的情緒。
　　的確，腦海中的那個聲音始終在告訴自己，自己的夥伴會傷害自己，他們不會相信自己……而自然之刃則是會不斷地鄙視自己是壹個懦夫，是壹個沒用的廢物。
　　所以……自己真的沒有和會長，和大家好好地商量過這些事情啊……
　　吃著這塊美味的三明治，壹口咬下，爽脆的生菜配合帶著汁水的番茄，還有那饒有味道的肉片與醬汁，各種味道在嘴裏混合成壹團。雖然論食物的美味程度比不上會長親手烹飪的各種派和蛋糕，但是這壹塊簡單的三明治卻像是各種平庸普通的食材卻發揮出了最精妙的組合壹般，滋味……真的很棒。
　　“謝謝您……小烈酒老板。”
　　再壹口，將三明治完完全全地吃完。就像是補充了所有的體力壹般，忌廉甚至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口也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