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彎弓,白羽如電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翌日壹早,各官署衙門的人照常上值。
大理寺的官員胥吏明顯興致不高,接連失蹤了兩個人,他們壹向敬畏如神的索廷尉居然裝聾作啞,這沈重打擊了大理寺屬官吏員們的心氣兒,氣氛十分壓抑。
大理寺值宿的執役準時開了門,他們壹開門,就看見臺階上擺著壹口大壇。
幾個執役奇怪地上前打開察看了壹下,然後他們就吐了。
大甕裏的東西已經凍結了,糞汁和著血水,裏邊凍結著殘破的肢體,壹顆人頭半浮在凍結的糞湯中。
這壹幕,如同噩夢!
很快,大理寺上值的人便紛紛發現了這口大甕,就連少卿、寺丞這等品階高的官員們,在發現黃錄事以這樣壹種狀態重返大理寺之後,他們也沒有對這口大甕如何處理做出吩咐。
門口,早已圍滿了各個衙門的官員,指指點點。
索立言來了,他也看到了門口那只大甕。
然後,壹直到他走進簽押房,他的手都在發抖,臉色鐵青鐵青的,就像是在寒風中凍了壹夜的死人。
大理寺的官員、胥吏甚至是執役差官們,悄悄地趕到了大理寺卿簽押房前的院落裏,就在那兒站著。
今晨有雪,先是零星的雪花,漸漸紛紛揚揚,給他們潑了壹身白。
但是官員、婿吏、執役、差官們就靜靜地站在那兒,仿佛壹個個雪人。
他們什麽都沒有說,沒有憤怒的咒罵,沒有激憤的抗議,就只是站在那兒,壹動不動。
整個大理寺停擺了!
索立言坐在簽押房中,靴子上的雪都沒有跺去,坐得久了,雪便化成水,潤濕了他腳下的地面。
他昨日和黃家、喬家的家眷進行了接觸。
他雖然殘暴,可是對自己手下人被人擄走這種事,也是萬萬不能用暴力手段壓制其家眷的。
所以,他打算用壹筆豐厚的賠償,讓黃錄事和喬書辦的家人閉嘴。
可是現在,這件事已經無法私了了。
索立言坐著,雙目緊閉。
過了半晌,他緩緩站了起來,只覺兩股壹陣酸乏。
原來,剛剛坐在椅上時,他的雙腿也不自覺地處於高度緊張之中,肌肉繃得太緊、太久了。
門開了,索立言出現在檐下。
“都站在這兒幹什麽,公事都不要處理了?”
索立言冷冷地看了眾人壹眼:“都回去,料理公務!”
雪越下越大了,院子裏密密麻麻的“雪人”壹動不動。
“少卿,本官要進宮壹趟,寺中事務,妳來暫領。”
這句話說出來,站在前邊的壹個“雪人”終於開口了:“下官遵命!”
索立言舉步向階下去走,踏著柔軟的雪花,從壹尊尊“雪人”中間走過去,沈聲道:“散了!”
這壹次,壹尊尊“雪人”終於動了,像壹個個白色的幽靈,緩緩散向四方。
索立言知道,這壹次“雪人”聽話,是因為他說了壹句他要進宮。
大理寺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給他備好了車,停在大門前。
大雪茫茫,門外還有許多“雪人”圍在那裏,只不過他們是能動的“雪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索立言站在雪地上,似乎有些茫然地看著天空。
沈默良久,他登上了車子,車輪轆轆,往宮城而去……
……
禦史臺今早的氣氛,就像已經過年了似的。
當然,這種氣氛,不是說大家歡天喜地。
黃錄事的慘狀,已經激起了公憤。
就算是與大理寺壹向不合的人,也無法因為大理寺倒了這樣的黴而興高采烈。
這個氣氛,是說整個禦史臺今天也無人辦公了。
大家就跟過了大年第壹天上值,各個簽押房互相走動拜年壹樣,沒有壹個人能安分地呆在他們自己的公署裏面。
唐治不在,他們的禦史大王不在。
不過,禦史們已經不想等他了。
禦史們想彈劾誰,本就有這個權力越過禦史臺的頭兒,直接上奏。
只不過,在人事上、政績考核上、差使安排上,禦史大夫當然對他們有著管轄權和評價權。
所以禦史們通常也不會那麽頭鐵,非得繞過自己的上司去做些事情。
但這壹次,很多禦史已經不管不顧了,他們要彈劾,他們要馬上彈劾。
嶽察院的簽押房內,除了他本人,還有唐大寬、段小黑、李伯樂和小古。
小古正在講述昨夜追蹤所見。
嶽小洛聽了之後,沈聲道:“他們之後沒有回梁王府,而是回了各自的家?所以,他們的身份、住處,妳都搞清楚了是麽?”
小古道:“不錯,都記在這上面呢,壹共四個人。”
“很好!”
嶽小洛接過紙條,道:“妳繼續去梁王府盯著,這件事,我會馬上派人去翠微宮稟報大王。”
唐大寬道:“嶽察院,很多禦史怒不可遏,正在商議上書彈劾壹事,這事兒有些出乎意料,會不會打亂大王的部署?我們要不要阻止他們?”
嶽小洛攤手道:“阻止?阻什麽阻?再說,索立言就算再不想跟梁王鬧翻,這壹次他也必須得杠上了。
咱們禦史臺不出手,滿朝文武也會出手,索立言更是無論如何也得出手,否則,他就不用幹了。這種情況下,還差多我們禦史臺的幾本奏本麽?”
嶽小洛道:“妳們回去,不必多言,只管聽著。筆墨紙硯、取暖的薪炭,不必依著平時規矩,如有取用,盡數撥給。今兒雪大,去酒樓訂些飯菜來送去各簽押房,不要叫禦史們出去用餐了。”
唐大寬等三人是負責後勤保障和行政事務的,紛紛答應壹聲,出去忙碌了。
嶽小洛立即提筆匆匆寫下京中這樁大事以及各衙門的反應,著人送往芳華苑去了。
……
方圓數百年的芳華苑,雖然距神都不遠,但是作為皇家禁苑,壹直嚴禁百姓進入,不許狩獵、不許入內砍柴,再加上這個時代生態本來就好,所以芳華苑中各種動物極多。
昨兒晚上令月公主就說了,今兒要壹起射獵。
以大周之風氣,無論男女,不會騎馬的寥寥無幾。
所以,壹大早,大家就都換了獵袍,背了獵弓,集合在翠微宮前。
壹身獵裝的令月公主,不僅體態更顯曼妙,容顏也顯得壹下子年輕了許多。
她穿宮裝時雍容的氣質少了,嫵媚的容顏多了幾分俏。
她壹身紅黑相間的獵裝,腰間佩刀,肩頭荷弓。
她的坐騎是壹匹毛發油亮,黑緞子似的烏騅馬。
令月公主步履輕盈,到了馬前,伸手只壹搭馬鞍,便矯健地壹躍上馬。
那身子輕盈的仿佛壹片羽筆,馬兒站在那裏,壹動未動。
眾人都牽馬站在那裏,壹見令月公主上了馬,眾人這才紛紛翻身上馬,百余騎便向著禁菀獵場,便奔馳過去。
禁苑中獵物本來就多,又有幾組“獵人”分向四周,呼喝叱咤,轟趕野獸向他們的包圍圈中逃去,眾人只狩獵了壹個多時辰,便人人收獲滿滿。
此時雪愈發地大了,眾人便停下來,檢點、比較彼此的獵物,同時讓自己的馬歇歇體力,餵些食物。
這時,忽然有壹頭鹿從壹片滿是積雪的灌木叢中鉆了出來。
這頭鹿應該是剛才被驅趕時,壹頭紮進了灌木叢,此時才剛鉆出來。
不料剛壹鉆出來,就看見前方好多的人馬,那鹿十分機警,立即轉身,向壹條山坳中逃去。
令月公主正和唐家三兄弟等人站在壹起聊天,比較各自的收獲,忽見這鹿,不由兩眼壹亮,立刻翻身上馬。
她上了馬,雙手壹抖韁繩,馬兒沖出的剎那,卻回眸看了壹眼唐治。
雪花飄飛中,令月公主的眸子閃閃發亮。
唐治心中壹動,不假思索地沖過去,翻身躍上戰馬,壹抖馬韁,便追了上去。
令月公主和唐治壹前壹後,策馬如飛,追著那頭鹿迅速向山坳中馳去。
唐修壹見就想奔向他的馬,卻被狄窈娘開口喚住:“二郎且住,妳都收獲頗豐了,就不要與三郎搶了吧!”
那邊,賀蘭姍姍見了那鹿,也是兩眼壹亮,利落地翻身上馬,就想追趕上去。
大家的收獲都不少,但是以小動物居然,而大型獵物中,也極少有人獵到鹿。
鹿可是吉祥之物,獵到時的榮耀,與普通獵物自然也不壹樣。
不料,她動作雖快,卻還有人比她更快。
謝小謝乃是北方女子,馬術極好,她身量又高,壹米二的大長腿,輕輕壹跳,長腿壹偏,就輕易騎上馬去了,沖著前方道路就沖了過來。
賀蘭姍姍的馬也到了,謝小謝似乎躲閃不及,驚呼壹聲,兩匹馬就撞在了壹起。
賀蘭姍姍“啊”地壹聲叫,雙腳脫開馬鐙,整個身子彈了出去,摔到雪地上,咕嚕嚕地翻滾了出去。
謝小謝也在那馬轟然倒地的剎那,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不過她長腿壹點,在雪地裏劃出七八尺的距離,竟然站住了。
小謝頭壹擡,與狄窈娘的目光正好碰上,二人不由相視壹笑。
賀蘭姍姍滿身滿頭的雪,從雪坑裏爬出來,怒不可遏地道:“妳長不長眼睛啊!”
唐小棠跳了過去,更大聲地吼道:“我正要說呢,妳要是撞壞了我三嫂,我可饒不了妳!”
賀蘭姍姍“砰”地壹把揪住了唐小棠的衣領,不屑地冷笑:“饒不了我?妳能把我怎麽樣?”
尉遲長英慢慢地踱到了唐小棠的身邊,手指節按得哢哢直響:“小姍姍,給我放開她!”
令月公主策馬於前,摘弓在手,忽地認箭搭弦,弓開滿月,瞄準了前方奔跑的鹿。
不過,她卻並沒有立即放箭,反而回頭望了壹眼。
大雪茫茫中,唐治業已摘弓在手,卻未搭箭,而是單手控馬,向她追來。
令月公主微微壹笑,這小子,他就不怕我對他射上壹箭麽?
唐治顯然不怕,他以獵弓輕拍著馬背,追趕的更急了。
令月也不回頭再去瞄那頭鹿,手指壹松,壹枝狼牙箭便射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