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安插,未雨綢繆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朔北之圍,未戰而解。
但,朝廷還是要派人去的,要接收四州之地,要追查棄城而逃的太守和鎮將們的責任,哪怕,只是做做樣子。
當然,就算只是做做樣子,這些人的官職也得免了,另派人去接任。
至於他們,先冷藏兩年吧,等風頭過去了再說。
至少現在正在風頭上,令月公主也不好包庇。
只是如此壹來,本來是為了搶軍功而去的各派,卻是大可不必壹起去了。
大家現在要爭的,是新的朔北四州太守和鎮將的位子。
這些官員,要徐徐商定,另行遣派,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派個人去朔北主持大局。
於是,原來大家爭得面紅耳赤方才確定下來的位子,最終紛紛放棄,只由擁有令月公主背景的尚書右丞前往朔北,料理壹應善後事宜。
當然,對於盧龍軍民的封賞還是要繼續,而且要大張旗鼓。
在其他四州淪陷的情況下,盧龍軍民自發守城,避免了盧龍被襲掠壹空的下場,此事已經天下皆知,天子若無所表示,難免為人詬病。
兵部左侍郎鄭知卿很晚才回到。
兵部尚書被大理寺提走了,說是涉及壹樁大罪,需要接受調查。
如今兵部事宜,便由左右侍郎主持,本來事務就多,近來因為調兵、籌餉,現在又因為需要遣返各路兵馬事宜,太多細務需要處理,下值都晚了。
“家翁,您回來了。”
鄭知卿踱進花廳,正在燈下刺繡的兒媳玉妍便放下織品,笑盈盈地迎上來。
楚玉妍三旬左右的年紀,壹張嫵媚的心形臉蛋,小巧挺拔的鼻子,柳葉般彎彎的眉,薄薄的唇,肌膚若水,鳳眸清澈,儼然壹個羊脂美人。
洛邑已經有了春天的氣息,柳枝尚未吐芽,但洛河上的冰,卻已站不得人了,所以玉妍夫人在家裏的穿著,也輕薄了許多。
她穿壹件淺緋色銀紋繡蝶度花的衣裳,袖子寬大,腰身壹束,下邊系壹條白色曳地煙朧荷花百水裙,梳壹個桃心髻,步搖穩穩,極具大家氣派。
鄭知卿嘆了口氣,道:“不比江南逍遙啊,老夫這身子骨兒,都快累散了。”
玉妍抿嘴兒壹笑,道:“家翁如今是兵部大員,上承朝廷,下接天下軍鎮,自然比不得江南自在。”
她扭頭吩咐廳下丫環道:“吩咐廚下準備著吧,老爺先吃杯茶,歇壹歇身子,兩刻鐘後再開始烹調。”
“是!”丫環答應壹聲,便去廚下傳令。
鄭知卿在椅子上坐下來,玉妍便把壹盞茶遞到他手上,茶溫正好,鄭知卿呷了壹口,滿意地瞇起了眼睛。
鄭知卿有壹子兩女,俱已成親。
他夫人早逝,兒子外放嶺南為官,兒媳便帶著小孫兒留在老父身邊照料。
這楚玉妍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將鄭家裏裏外外打點的十分妥當。
“家翁,今日有人送來壹封信,沒有落款,不過看那啟封詞,當是家翁的摯友。”
楚玉妍說著,返身走到墻角壹張臺幾前,纖腰輕折,打開壹只匣子,取出壹封信來,又裊裊娜娜走到鄭侍郎身邊。
“哦?老夫的摯友?”
鄭知卿眉頭壹挑,忙將茶盞放下,接過信來。
果然,啟封詞上只有對他的尊稱,沒有落款寫信人,不過從稱呼上和臺啟兩字來看,確實像是官場上地位、資歷、年紀相仿的熟人。
鄭知卿信手拆開,將信紙展開,楚玉妍知道家翁眼睛已經有些老花,忙貼心地把燈湊近了些。
鄭知卿將信湊到燈下,忽地驚呼壹聲,身子壹顫,壹下子跳了起來。
他的胳膊肘兒壹拐,將壹盞熱茶“啪”地壹聲帶翻在地,打得粉碎。
廊下侍候的丫環聞聲連忙進來,鄭知卿緩緩了神,道:“無妨,打碎了壹盞茶,不忙著收拾,退下!”
丫環忙依言退下,楚玉妍詫異地道:“是什麽事,讓家翁如此失態。”
鄭知卿臉色鐵青,手指緊緊的攥著信件,指節繃得發白。
他向室外飛快地瞟了壹眼,壓低聲音,緊張地道:“妍兒,妳我之事,妳可曾說與人知道?”
楚玉妍大吃壹驚,脹紅了臉龐,道:“這種事情,我便是死,也不可能說與……”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嬌軀壹晃,險險暈倒,顫聲道:“知卿,難不成……難不成我們的事,有人知道了?”
鄭知卿不答,攥著信,在室中來回地走動,就想是困在了陷坑裏的壹只野獸。
楚玉妍快要急瘋了,壓低聲音道:“知卿,妳說話呀。”
鄭知卿壹下子停住了腳步,調勻了壹下呼吸,強擠出壹副笑容道:“不必怕,我已想到了,是我壹次酒醉,言語冒失,大概是說漏了什麽。”
楚玉妍急的眼淚都下來了:“這種事怎麽能說的,妳……”
鄭知卿忙安慰道:“妳放心,以老夫今時今日地位,能讓老夫敞開胸懷,喝得酩酊大醉的,自然是過命交情的好友。”
他揚了揚信,道:“我這老友,何嘗不是有把柄在我手中,絕對不妨事的。”
楚玉妍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卻依舊嗔怪道:“就算再如何可靠,這種事,也只能是天知地知,妳知我知,哪有出去胡言亂語的道理,妳還叫不叫人家活了?”
鄭侍郎賠罪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錯,妳不要害怕,絕對不會有事的。我這朋友,也並不拿這當回事,來信隱晦取笑玩呢。我先回封信,叫他給我閉嘴了嘴巴。”
楚玉妍這時也顧不上嗔怪他,趕緊道:“好好好,妳快去,我……我真是恨死妳了。”
鄭侍郎賠笑壹聲,道:“我去書房。”
鄭侍郎匆匆趕到書房,將門壹關,燈也不開,往書案後壹座,隱忍了半晌的汗水,“嘩”地壹下就透過渾身毛孔冒了出來。
他怔坐半晌,手指僵硬地從袖中摸出壹方手帕,哆哆嗦嗦地擦拭了臉上、頸上的汗水,壹雙眼神飄忽不定。
他和玉妍的事何等謹慎嚴密,怎麽就會被人知道了?
尤其可怕的是,信中指出了三次的時間、地點,這就尤其令他恐懼了。
如果只憑捕風捉影的說法,他倒也不懼,可是這麽詳盡的事情都知道了,對方會沒有其他證據?
鄭侍郎將燈點燃,火石擦了五六次,才終於點燃燈燭。
然後,他借著燈火將信又看了壹遍,故意略過了前面提及他醜事的部分。
“信中叫我把那江南小將留在京城,安插於禁軍之中,辦得成此事,我這秘密,便永不再提。他……這是想安插自己的親信?
會是誰?令月公主的話,不可能。我本就是令月殿下的人,有什麽吩咐,她用不著如此威脅於我。韋氏的話……也不可能,韋家直接依托陛下,他們最在意的,是北衙禁軍的位置。難道,是賀蘭三思兄弟?”
鄭知卿思來想去,壹時竟想不出這封信究系何人所為。
但……信中所言,他能不服從麽?
此事壹旦張揚開去,便是天大的醜事,令月公主也護不了他。
而且,他想安然致仕,也不容易了。
他會受到天下人唾罵。
千夫所指尚且不算,他的兒子又豈肯與他甘休?
許久,鄭侍郎壹聲嘆息,就像壹身的骨頭都被抽去了似的,萎頓在椅上。
……
翌立,兵部。
奉詔從各地抽調到京城,準備參加收復朔北戰爭的各地官軍將領,正候在兵部左侍郎簽押房外的廊下,等著領取調令返回原籍。
壹員小將站在廊下,直到周圍將官紛紛領了調令走了,他卻是輪成了最後壹個。這時,裏邊門前公人才放出話來,叫他入見。
小將整理了壹下衣甲,舉步走進簽押房,向鄭侍郎抱拳道:“江南道衢州折沖府,果毅都尉陳玄禮,見過鄭侍郎。”
陳玄禮施完了禮,半晌不見上邊回答,不禁有些詫異,微微揚了下眸子。
就見鄭知卿跟他熬過的壹頭鷹似的,壹雙血紅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陳玄禮嚇了壹跳,連忙又垂下目光。
鄭知卿看著這小將,最多二十出頭。
其實二十出頭,就能位列將軍的,在古代倒也並不罕見,尤其是戰事頻發地區且能屢立戰功的。
當然,還是得有後臺,才能壹帆風順。
就是既要有能力,還要有背景。
霍去病才多大年紀,就成為大將軍了?
壹代名將羅士信死的時候才二十三歲。
但是在江南,戰事太少,升遷就常需要累攢資歷。
這個陳玄禮,背景後臺,究竟是誰?
“鄭侍郎?”
陳玄禮小心翼翼地喚了壹句。
“哦!”鄭知卿收回了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陳玄禮。
“陳將軍真是年少有為啊!”
“侍郎過獎了。”
鄭知卿輕咳壹聲,用手帕掩著嘴巴,道:“朝廷,將要抽調壹批將官前往朔北,接掌五州防務。其中有些,要從禁軍中抽調,禁軍中便有些將官位置出缺了。
本侍郎很是賞識妳的才幹,所以,要把妳留在京城,調入神武軍,依舊任果毅都尉。妳所領士卒,也留置神武軍中,如何?”
正所謂上行下效,鄭侍郎上邊的人整天只想著安插親信,侵占好處。他鄭知卿有樣學樣,給自己做些安排,旁人便也不好說什麽了。
陳玄禮聽得壹呆。
雖然官職還是那個官職,可地方上壹個折沖府的果毅都尉,和禁軍裏的壹個果毅都尉,那能壹樣嗎?
而且,自己的班底全帶來了,這將軍還不做得如魚得水?
這……這是多大的雨點兒,壹下子砸自己腦袋上了?
陳玄禮趕緊定了定神,道:“侍郎如此器重,末將感激不盡。”
“嗯……”
鄭知卿磨著牙哼唧了壹聲,道:“妳且回去等候消息,本官還要行文吏部,該走的步驟,還是要走的。”
陳玄禮再次致謝,出了侍郎的簽押房,茫然地站在廊檐下。
檐上漸漸融化的冰水滴在後頸裏,這才壹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近來聽說,為了派誰去朔北討朔,又為了派誰去朔北接掌壹州鎮將,廟堂之上袞袞諸公都快要打破頭了。
到了我這兒,哪就能有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想來,如果不是因為義父燕八劍的關照,便是因為,我剛剛定下的那門親事。
嘶,若果然如此,我這丈人家,還真是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