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躍馬，兵臨城下

　　數匹快馬從朔北方向，急馳神都。
　　因為，朔州失陷了。
　　三天前的夜晚，裴甘丹全身披掛，親自率軍，埋伏在軍營之前的荒草地裏。
　　他和唐治壹樣，喜歡親自沖鋒陷陣。
　　但唐治被人管得嚴，而裴甘丹沒人敢管。
　　南無吉萬馬就趴在他旁邊。
　　深秋時節，夜晚已極寒冷，不過南無吉萬馬給鬼王鋪了壹張狼皮褥子，趴在上面，倒也不是很難過。
　　時辰快到了，裴甘丹從狼皮褥子上爬了起來，活動了壹下拳腳。
　　他要把身子活動開，壹會兒奪門的時候，不能因為身體的原因，遲滯了他的動作。
　　鬼方勇士們都默默地開始了準備工作。
　　城頭上，隱隱有喧嘩聲傳來。
　　裴甘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但是，他把眼睛都瞪得都快迎風流淚了，城頭也沒傳來燈火訊號。
　　裴甘丹生怕是自己看失誤了，吩咐了幾個斥候，壯著膽子悄悄靠近城下，卻發現城門緊閉，根本沒有打開的跡象。
　　又過了兩刻鐘，城頭的喧嘩聲停止了。
　　城頭，突然挑起兩串慘白色的燈籠，燈籠的頂端，掛起了兩顆人頭。
　　城中，傳出壹個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兒。
　　“盧龍太守萬俟戈、鎮將李宏偉，貪生怕死，意圖獻城於鬼方，我盧龍百姓，替國除奸！燈竿之上所懸，即為萬俟弋、李宏偉人頭！
　　即刻起，盧龍城，由我盧龍官民守衛，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誓與盧龍共生死！”
　　北城墻上，已經有謝家民壯和精壯家丁、青壯共計千人，同聲大喝，聲若雷霆。
　　後面，幾輛牛車趕了來，到了城下停住，車上壹口口箱子，車上大漢提起箱子提手，將蓋壹掀，就往車下傾倒。
　　白花花的銀錠子滾落了壹地。
　　謝家大管事站在車轅上，扯著嗓子大吼：“凡守禦我盧龍者，人手壹錠。我們守的是大周的江山，擅殺命官之責，由我謝家負責！
　　爾等將士，只管用心殺敵，但有戰功，我盧龍士紳代為請命，向朝廷邀賞，加官進爵，少不了各位壯士。”
　　這番話壹出來，正呆立在那兒，戰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在兩難之中的鎮將兵馬，也跟著歡呼起來。
　　壹錠錠沈甸甸的銀錠子分發出去，壹時軍心大振。
　　城外，裴甘丹試著攻了下城，雙方也沒怎麽打，壹陣亂箭射下，還了壹陣亂箭，攻城器械還沒造好的裴甘丹便鳴金收兵了。
　　他已經確定了壹件事，周軍獻城的計劃，真的失敗了。
　　此時，裴甘丹也沒有多少存糧了，如果不能迅速占據壹座大城，他必須趕在天寒地凍之前回返鬼方，否則糧食和冬衣都是問題。
　　三軍頓時人心浮動。
　　裴甘丹倒也不愧為壹代梟雄，拿得起放得下。
　　盧龍沒辦法及時攻克了，在城下死耗？
　　不不不，既然萬俟戈的人頭和李宏偉的人頭既然掛上了城墻，那就說明，令月公主並沒有騙他，而是城中發生了意外。
　　城裏，誰有那個力量頃刻間翻雲覆雨，顛覆文武兩位主政官的權柄？
　　謝家！
　　裴甘丹獰笑。
　　難怪賀蘭曌稱帝，遷都洛邑。難怪前朝煬帝征高麗失敗會賴在江都，壹代帝王，也不敢在雙方翻了臉之後，還在人家經營了幾百上千年的地盤上逍遙自在。
　　這些世家，還真是不可小覷啊！
　　“繞過盧龍，攻打朔北其余四州！”
　　裴甘丹賭了！
　　他賭其他四州不會發生盧龍壹樣的事情，他賭令月公主與他的合作沒有使詐。
　　他賭對了！
　　裴甘丹的大軍氣勢洶洶殺到朔州城下時，軍士身上所攜糧食已不足兩日之用。
　　但，裴甘丹的大軍只是亂箭拋射了壹陣，還沒去山裏伐木，拖出來擺出攻城態勢呢，城中守軍便故意放水，然後逃之夭夭。
　　倉惶撤退的周軍派出了信使，將消息急報神都。
　　而裴甘丹這邊則心中壹塊大石落了地，舉行了浩大的入城儀式。
　　曾經的朔北王世子唐停鶴，被簇擁在中軍之中，裴甘丹也假惺惺地落後半個馬身，護著唐停鶴，往朔州城中駛去。
　　唐停鶴騎在馬上，淚如雨下。
　　幾年吶！才幾年內！恍若隔世！
　　這天已不是當初那片天，這地已不是當初那片地，他，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他了。
　　物也非，人也非，心中淒涼，莫過於是。
　　“大哥，大哥，我的親大哥啊……”
　　路邊，突然有兩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沖過來，立即就被鬼方兵的刀架在了脖子上。
　　“不要殺我們，我們是朔北王的兒子。”
　　“不是不是，我們是當今朔北王的兄弟啊！”
　　唐停鶴擡眼望去，依稀有些面熟。
　　好像……真是我兄弟？
　　唐家本來家大家大的，人口也眾多。
　　但是在安家垮臺之前，唐家就先垮了。
　　當時，有壹些庶子女偷了些家財，先跑了。
　　也因此，他們逃過了朝廷的清算。
　　只是，整個朔北在戰亂之後重新大洗牌，他們空有浮財、沒有壹個敢亮得出來的身份的人，無疑是人人得而宰之的肥羊。
　　如今淪落成乞丐，也就是應有之義了。
　　唐停鶴對父親壹窩子的庶子女，本來不是很熟悉，彼此間情感更是淡漠的很。
　　但是此時此刻，忽然就有了壹種血脈相連的親近感。
　　“他們，的確是本王的兄弟，叫他們過來吧。”
　　裴甘丹聽了，便揮揮手，那些鬼方兵聽了，便放開了刀，讓開了路。
　　唐停鶴的壹個兄弟滿臉興奮地跑過來，而另壹個卻沒動，反而轉身向遠處招手：“快來快來，我就說，我真是朔北王府的人，妳還不信，快過來！”
　　然後就見壹個女乞丐，懷裏抱著個壹歲多的小娃兒，從壹處墻角兒探出頭來看看，然後裏挑外撅的大黃牙壹呲，就抱著孩子跑了過來。
　　唐停鶴怔道：“這是……”
　　先跑過來的那個唐氏兄弟興高采烈地道：“那是咱們朔州丐頭兒的女兒，相中了妳五哥，招了上門女婿。要不然拉了親家，得了丐頭兒老大的照顧，我和妳五哥早餓死了，哪還等得到妳回來。”
　　唐停鶴鼻子壹酸，看看他那母夜叉般的五嫂，壹時間想哭也哭不出來，想笑也擠不出來，怔忡半晌，才長嘆壹聲，辛酸地道：“妳們，辛苦啦！”
　　……
　　可敦城，依托壹道高大的山脈，前有壹嶺，是為駱駝嶺。
　　四處因山勢影響，氣候較周圍地區更加穩定宜人，所以此地是鬼方難得的以農耕為主的區域。
　　無定王城聚集了最多的人口，糧食供給，主要就靠烏蘭地區的農業產出。
　　打下可敦城，從後面那座山脈中間的峽谷穿過去，便可以直奔無定河了。
　　這山上雲杉、油松、山楊、灰榆等高大樹木比比皆是，伐來就可以制作攻城器械。
　　唐治從烏蘭城繼續北上時，拆了當地大屋，建了些攻城器械，倒也不需要如何巨大，因為鬼方的城，本就沒有多高。
　　但這也拖慢了大軍行進的速度。
　　但是，此時的唐治，對速度已經不那麽要求了，他此時需要等羅克敵和黑齒虎從兩翼殺過來匯合，因而慢些完全不是問題。
　　雖然行軍速度因此拖慢了，但壹路小城小阜，攻城的速度卻因此變成了，戰損率也因此大為降低，這筆買賣還是劃算的。
　　不過，幾戰下來，那種簡易的攻城器械也就損壞了。
　　此刻兵至可敦城下，因為有山的緣故，可以就在取材，什麽都不耽誤。
　　唐治站在城外軍營中的望樓上，眺望著可敦城中情形。
　　他擡起手，有零星的雪花入手，這兒的雪，要比隴右早半個多月，看來，很快要有大雪了。
　　南賢俊、淳於彌閻、胡天壹、胡不凡等將領站在他的身後。
　　淳於總管匯報道：“此地，在鬼方，被稱為仆骨，生活著大概六個部落，其中，以鐵勒族勢力最為強大。”
　　南賢俊指著遠處城池道：“可敦城已經靠近鬼方王城了，所以這裏沒有城主，裴甘丹不允許這裏有壹家獨大的情況出現。
　　不過，城中勢力，以鐵勒族的歌藍拔延為最強，自然說話也最算數。”
　　唐治目光壹閃，道：“裴甘丹此人，靠種種不義手段上位，又急於整合諸部，集權手中，因此對各部落不斷打壓，分化瓦解，鐵勒族的歌藍拔延，與裴甘丹關系如何？”
　　胡天壹道：“我們之前審訊俘虜，了解鬼方情形時，曾聽壹個鬼方酋長聊起過鐵勒族。鐵勒族族長，前不久剛因‘意外’死亡。
　　不過，據說他的死非常蹊蹺，各部落間都傳說，他是被裴甘丹派人害死的。此人的兒子，現在繼任為族長，可是年方八歲，不能服眾。
　　歌藍拔延是該族如今第壹勇士，深孚人望，所以近來深居簡出，抱病不起，怕的就是裴甘丹再對他下手。
　　同時，鐵勒族長擔心他會奪自己的權，對他也是壹直防範排擠著，所以，他的處境並不好。”
　　“嗯……”
　　唐治捏著下巴沈吟起來。
　　胡不凡敏銳地道：“殿下想，策反這歌藍拔延？”
　　唐治緩緩道：“我們就算打下無定王城，讓鬼方元氣大傷，我們也無法守住這裏，終究還是要走。
　　裴甘丹此人野心勃勃，壹旦讓他整合了整個北方，對我們威脅太大了。所以，我們給鬼方留下的麻煩越多越好，倒不是僅限於壹個鐵勒部的歌藍拔延，我需要在鬼方，多埋幾顆釘子！”
　　“城中不只壹方勢力，那就會令出多門……”
　　唐治打定了主意：“攻城器械壹旦建好，就開始攻城。在此之前，先寫壹些招安書，用箭射到城裏去。
　　真有人來投最好，即便沒有，也要叫他們互相猜忌、互相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