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死局,如何得解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徐伯夷和顧沐恩從未見過唐治如此失態,壹瞧他如此模樣,下意識地也跟著站了起來。
他二人壹站,還有本就站在唐治身邊的張壹帆,這相當於唐治身邊三巨頭了,其他人如何還坐得住,紛紛站了起來。
唐治緊盯著那封手劄,將它從頭到尾,仔細看了壹遍,輕輕籲出壹口濁氣,又緩緩坐了下來。
徐伯夷擔憂地道:“大王?”
唐治將信遞給了旦增喜繞,喜繞會意,忙接過信,交給徐伯夷。
唐治道:“不要浪費時間了,念。”
徐伯夷驚詫地答應壹聲,展開手劄:“門下:夫天命之重……”
徐伯夷念只壹句,眼睛卻飛快地掃過幾回,看到後面內容,頓時壹噎,壹時竟然失語。
唐治臉色凝重,道:“聖人病體沈重,朝中有宵小作亂,太子帶兵平亂,今已登基稱帝……”
此言壹出,滿堂嘩然。
徐伯夷這時才穩住了心神,將這份詔書逐字逐句念了出來。
神都發來的這份詔書,自然不可能是事情的真相,但是事情的結果,卻是已經說清楚了。
賀蘭曌退位,榮養於上陽宮。
皇太子繼位,今已稱帝,明年更改年號。
新皇帝下旨,令秦王、天策上將唐治,將兵權交給河西節度使賴觀復,由賴節度兼攝河西、隴右兩地節度,而唐治則要立即回京。
有問題麽?
完全沒有問題。
奶奶病體沈重,決定不當家了,把家業交給兒子打理。兒子初為家長,傳信給正在外地打理生意的兒子趕緊回京,父子倆商量壹下以後家族的發展,同時,探望壹下祖母大人,老人家只怕撐不了多久了,子孫最好是在身邊伺候著,妳說有問題麽?
於公義,於私情,全都沒有任何問題。
而且,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唐治自己在內,沒有壹個知道唐仲平對他有不利的念頭。
這種情況下,妳既為子,又是臣,大義名份、父子孝道,人家全都掌握在手中,妳奉詔還是不奉詔?
唐治之所以驚訝、遲疑,是因為……
這麽大的事,賀蘭嬈嬈居然沒有信來,小謝居然沒有信來,朔北、江南那些依附於他的官吏,居然沒有信來,這根本不合情理。
除非,這些人已經沒辦法送信出來。
可是,如果父親登基這件事沒有任何問題,尤其是對他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這些人為何連信都發不出來?
沒想到?壹個人疏忽了或有可能,這麽多人全都疏忽了?
唐治只能猜想,難道,父親這個皇帝,就像自己在朔北小朝廷時稱帝壹樣,是被人拱上去的?
可他……本就是太子,如果是有人發動兵變,逼聖人退位,最後推上去的,卻還是聖人立下的太子,那這樣做,有什麽意義麽?
唐治由於不知道自己身世這個最關鍵的點,所以面對這詭異的壹幕,壹時也完全摸不著頭緒。
他知道,這些幕僚居他還迷糊著呢,內記室有幾位女官已經隱隱露出了興奮的神情。
秦王殿下的父親成為天子了,那天子三個兒子中最優秀的這個,還是早早就冊封為天策上將的秦王,可不就理所當然要被立為太子麽?
想必,這道詔書發出來時,擬詔的人也是這麽想的吧?
無論如何,唐治都沒有拒絕的理由,這個時候,他應該快馬加鞭,趕回神都才是。
唐治道:“諸位,本王心有不解之處……”
唐治把他的疑慮說了壹遍,堂下眾人這才恍然,明白了唐治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他們的喜悅壹掃而空,也跟著深思起來。
過了半晌,徐伯夷徐徐地道:“大王的疑慮,確實說不通。大王的猜測,也很有幾分道理。臣以為,如果如大王這般所言,那麽,太子登基,恐怕還真是有心人從中策劃。”
楊雪迎疑惑地道:“可……太子本來就是儲君啊。冒著殺頭的風險,逼聖人退位,推上去的卻還是聖人指定的儲君,這般折騰,有何意義呢?”
徐伯夷輕輕地笑了笑,道:“姑娘妳不理解,很正常。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怎麽知道把腦袋削尖了往上爬的人的心思。”
他向唐治拱了拱手:“請殿下恕臣失禮,要以這隴右作比。比如,這隴右便是壹國,殿下便是太子,那麽,如果殿下順利登基,成為天子,妳我將如何?”
楊葭月眨眨大眼睛,道:“自然是入……入得廟堂,拜將封侯,大家都是追隨殿下之人嘛。”
這句話說出來,她便臉兒壹熱,真是羞死了,差點兒說成入宮,這要真說錯了,幹脆自己刨個坑把自己埋了吧,沒臉見人了。
徐伯夷笑了:“有道理,那麽,如金城太守、金城縣令等人如何?”
楊紫陌隱隱明白了過來:“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的變動。”
徐伯夷道:“可是,如果金城太守帶兵闖進這裏,把妳我殺個精光,說我們試圖謀反,然後,他來扶保殿下登基坐殿呢?這功勞,大不大?他這官,升不升?”
堂上眾人倒吸壹口冷氣。
他們完全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此時壹想,不由得冷汗涔涔,越想越是心驚。
張壹帆凜然道:“如果照徐長史這般說法,那麽殿下登基了,只怕也是做不了主的。這道詔書發出來……”
顧沐恩道:“是因為殿下領兵在外,雄霸壹方,令他們心懷忌憚,所以,才想誑殿下回去。”
徐伯夷微微瞇起了眼睛:“這種情況下,殿下壹旦回京,那便成了籠中猛虎,只能任人宰割了。”
唐治輕聲道:“然則,這個‘金城太守’會是誰呢?賀蘭三思、賀蘭承嗣兩兄弟?他們如今失勢,是最有理由這麽做的,可是,只憑他們兩個,有這個能力嗎?”
顧沐恩沈聲道:“殿下,我們現在消息有限,還無法做出準確判斷。不過,現在既然有這個疑慮,殿下妳無論如何是不可以回神都的,壹定要弄清神都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麽再說。”
楊紫陌道:“太子已經登基,新的天子不僅僅是殿下的君上,還是殿下的生身父親,不回神都?如此抗旨,無異於謀反。
秦王殿下若以臣抗君,以子抗父,將為天下所拋棄。就算是原本附庸於殿下的人,如果殿下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們恐怕也不會再追隨了。
失了道義,不忠不孝,只因為殿下對自己父親的猜忌生疑?這個理由,根本無法說給天下人聽的。”
楊葭月苦惱地蹙起了眉毛:“我的腦袋都快想炸了,我……咦?讓大王裝病怎麽樣?剛被殺手追殺過啊,大漠亡命,又有傷又疲憊,回來就生了重病了,那不就不用回神都了?
天子能讓這樣的有功之臣帶病奔波嗎?何況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那就更加沒有這樣的道理了,妳們說,這樣的理由怎麽樣?”
楊葭月越說越美,不免洋洋得意起來。
人家對大王也有用了呢。
陽惜月的聲音毫無感情,也毫無起伏地響起來:“稱病,倒是壹個好辦法。”
楊葭月乜了他壹眼,這小子,總算說了壹句人話了。
陽惜月道:“可是,病好了,還是要回去的。既然已經病到趕路都不行了,那這兵權,還是要交出去的。如果兵權交出去了,就算拖得壹時不回京去,那時還不是任人揉搓?”
楊葭月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唐治沒有理會他們倆的爭論,他壹直在低頭思索,徐伯夷推斷的可能性。
最終,他確信,聖人絕不是自願退位的,京裏現在的形勢,也不是順利過渡下的太平局面。
因為,他太清楚祖母的為人了。
不到最後壹息,這個當家老太太,是絕不會把鑰匙和賬簿交出去的。
所以,在神都形勢不明的情況下,他絕不能交出兵權,也絕不能回返神都!
這個決定,在唐治心中悄悄定下了。
可是,不交兵權、不回神都,便是不忠不孝,蓄意謀反,以子抗父,以臣逆君。
他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就算那時朝廷下旨討伐,都是天經地義的。
手劄上說,約摸兩天之後,聖旨便到,
這個結兒,又該如何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