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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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六)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41

  呂大鈞點點頭:“所以韓岡等了十年,直到在廣西發現了牛痘,才命人去驗證。功效確鑿無疑之後,方才公諸於世。那麽愚兄再問與叔妳……”
  “二哥!”呂大臨直接打斷了呂大鈞的問話,“換做是小弟,當是發現不了牛痘之事,不用談什麽公諸於世了!小弟論才論能,的確都不如韓岡,這壹點,小弟無意否認!”
  “只是向道之心絕不輸人?”呂大鈞輕聲壹笑,就像呂大臨知道他想問什麽壹樣,他也知道自己的兄弟想說什麽。呂大鈞收起笑容,正色問道,“那韓岡是為了什麽才將人痘和牛痘之術說得那麽明白?只說牛痘難道不是可以免去結怨天子的危殆?而且韓岡運氣還不好,直接撞上了七皇子建國公因痘瘡而死。換做是與叔妳,會說得這麽明白嗎?”
  隨著呂大鈞的問題,院中陷入了沈寂,只有身後酒宴正是熱火朝天的大廳,傳來陣陣荒腔走板的小調,端著酒菜的仆役從門中魚貫而入,而捧著空菜碟和酒壺的仆人則魚貫而出。
  呂大鈞皺著眉向身後看了壹眼,拉著兄弟往僻靜的地方走去。呂大臨沈默的隨著呂大鈞的步伐,久久不能回答。
  呂大鈞也不等呂大臨的回答了,他邊走邊說:“有望宰執,卻近乎於放棄了未來晉身兩府的機會,寧可開罪天子,也要推廣他的大道。韓岡向道之心,不比與叔妳稍差!”
  “二哥此言差矣!”呂大臨絕不會承認自己跟韓岡有哪裏相似,站定了:“小弟自知學問淺薄,如今乃是求道,而韓岡則是要將自己旁門之術,直接標榜為大道、正道!”他的聲音因憤怒而大了起來,“韓岡之學,只得壹偏。他的筆記,二哥妳不是也看過了嗎,裏面有幾句涉及經義?!”
  韓岡前些日子遣人將他的新書《桂窗叢談》送到橫渠書院蘇昞處,書院中的學子當時是人人傳抄。壹個月的時間,雖不能說在關中士林傳揚開了,但以呂大鈞的身份,手上拿到壹份抄本卻不足為奇。
  呂大鈞知道,呂大臨手中也有壹份抄本。他瞥了弟弟壹眼,無月的朔日,只有黯淡的燈光,看不出呂大臨臉上的表情。
  “見過人家蓋屋建宅嗎?”此時兩人已經站在了院墻邊,呂大鈞指著壹丈高的墻壁,“總是先要將地面給夯實了,然後才會立柱架梁、砌磚夯土。數丈高的樓閣,都是從地基開始。韓岡也是壹般。他從身邊事說起,螟蛉義子的謬誤、浮力的原理、彩虹的真相,乃至牛痘的發現,壹點壹滴都是圍繞著‘格物致知’四個字而來。看著不涉大道,可都是在為他的學術夯築地基,等到有壹天,韓岡正式開始涉及天人大道,那便是水到渠成,無物再可阻擋!”
  “也要他能做到!”聽到兄長對韓岡所作所為的推測,呂大臨毫不動搖,“在經義上,他還差得遠!”
  “日漸日新,以韓岡之材,難道還不能學嗎?!”呂大鈞質問道:“韓岡不及而立。至少有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五十年的時間,去補充,去完善,最後去宣講他的氣學。妳若是有心堅持自己的大道,日後必然會有幾十年的時間與他相爭,這個準備,妳做好了沒有?!”
  呂大臨眼神凝定如鋼,無所畏懼地與呂大鈞對視著,壹字壹頓:“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愚兄不是要阻攔妳。在正叔先生門下,愚兄也所得甚多。聞道有先後,達者即為師。正叔先生即是達者,愚兄雖是年長,卻是遠遠不如,所以正叔先生講學時,也是洗耳恭聽,最後深有所得。”呂大鈞頓了壹頓,“而韓岡年雖少,但在格物致知四個字上,亦是達者,試問與叔妳,在此壹節上有他看得透嗎?”
  呂大臨張口欲辯,卻被呂大鈞給打斷了,“與叔妳既然認為韓岡所學不正,那就得想辦法去駁斥他!但在此之前,妳必須認清妳的對手,去好好想壹想妳的對手的長處,去深入了解過他的觀點……甚至去學習他的道、他的術,而不是壹味的排斥。排斥韓岡的所言種種,並不代表妳就贏了,只會讓人認為妳淺薄!”
  呂大鈞的壹番話如同狂風驟雨般劈頭蓋臉砸向呂大臨,而呂大臨的神色則是愈見冷漠,卻沒有任何屈服的神色。
  呂大鈞都有點口幹舌燥了,但他依然堅持:“如果妳有秦始皇的本事,能焚書坑儒倒也罷了。可妳壓不了韓岡,相反的,韓岡日後還能輕易壓倒妳。等他坐上宰相的位置,如今正當紅的新學,不是被韓氏氣學所頂替,就是兩者並行。到時候,妳站在哪裏?”他嘆了壹聲,“韓岡當日致書關中,將與叔妳寫的行狀壹番宣揚。幾封信壹出,氣學門下頓時同仇敵愾,壹下就被他凝聚住了人心。現在關中士林,人人都知道,韓岡是氣學赤幟,日後必能承襲子厚先生之教,為氣學光大門楣。故而人心不散,門庭猶在。而妳現在,又有什麽?”
  “韓岡用心不正!”呂大臨如同壹頭倔驢,完全聽不進去。
  “哦,是嗎?……”呂大鈞說了這麽多,卻說不動自己的弟弟,壹時間都有些心灰意冷,“‘向道之心從無壹日而絕’,看來是我聽錯了!”
  “二哥!”呂大臨悲憤地叫道。
  “話說出口了,可謂是擲地有聲,但妳真的做到了嗎?不論韓岡的用心,他的學問是實實在在的。”呂大鈞雙眉挑起,怒聲質問著呂大臨:“先聖問禮於老聃,問樂於萇弘,問官於郯子,學琴於師襄。此四子,無壹人可及先聖,先聖尤躬問而學之。韓岡若學無所長,能有現在聲望?能有現在的地位?能有如此多的功勞和實績?不論是非好賴,壹概貶低,妳這是向道的做法!?”
  “韓岡那並不是道啊!……”呂大臨也是委屈無比。
  呂大鈞卻更怒:“韓岡有事例為憑據,日後他說話,必然有人虔信不疑。妳呢,到時候妳拿什麽證據來證明自己,跟韓岡辯論?就是先聖,也要筆削春秋!”他恨鐵不成鋼,“好好想想吧!”
  呂大鈞說罷,拂袖而去,只留下了呂大臨孤伶伶地站在寒夜中。
  呂大臨並不認為自己錯了,大道本就不在那些細枝末節上。韓岡自己曾經都說過那是旁藝。自己也並不是否定韓岡的才能和成就,只是認為他表現出來的那壹部分成績僅僅只是術和技而已,離著自然大道有著很遠的壹段距離。
  呂大臨只是沒想到自家的兄長竟然認為自己都是妒賢嫉能。他心中壹陣陣地抽痛,牙關死死咬緊,幾乎要迸出血來。
  “所謂好學者,不遷怒,不貳過。與叔……當自省。”
  從夜色中,悠悠傳來壹句話,是程頤的聲音。
  “先生!”呂大臨連忙回頭。
  不遠處的院墻下,壹扇小門吱呀打開。壹個略嫌消瘦的身影從門處走了過來,正是方才自稱不勝酒力、提前退席的程頤。
  程頤本來是準備在年節前回洛陽的,可是壹聽到牛痘傳世,便立刻做出了在關西在留上壹年的決定。
  他的看法跟呂大鈞相同,韓岡是放棄了自己的前途,冒著巨大的風險來宣揚自己的道。憑借著牛痘在天下萬邦的推廣,韓岡對格物致知的釋義,以及與其緊密聯系的氣學,都因此而更進壹步的發揚光大。
  韓岡苦心如此,可比辭官授徒更要艱難上十分。不僅是要承受著天子的壓力,還要靠自己為整個學派保駕護航。
  任何壹門學派,沒有高官顯宦的襄助,想授徒傳世,那是極困難的。
  泰山孫復,安定胡瑗,徂徠石介,全都是靠當時的宰執重臣在背後支持,才能國子監中立足。而盱江李覯,因為無人在朝中匡助,現在他的傳人已經尋之不見,只有壹部分觀點被王安石所吸收。
  張載若無韓岡,氣學出不了關中。而二程年紀不大時便廣有聲名,那是有洛陽諸位元老重臣壹力推重的緣故。
  韓岡現在沒有後臺幫他宣講他的學術,只能自己親歷親為,而氣學門墻,還得靠他來支持。壹人身兼兩職,卻還要咬牙支撐,甚至不惜為此開罪天子。
  這樣的堅持,有著壓倒性的力量!
  程頤作為旁觀者,看著也是不免要感慨許久。
  “和叔說的是不錯的。求學不論高下。和叔立鄉約,任道擔當,其風力甚勁。與此事上,吾亦要向和叔請教。”
  程頤的氣度讓呂大臨感佩不已,但對韓岡的看法,他依然不改!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韓岡曲解大義,如何能容忍?!
  程頤只當沒看到呂大臨臉上的倔強,繼續說道:“先聖求學四方,禮樂官制皆得授於人,也曾說過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但有壹條大關節卻始終沒有動搖——”
  看了壹下側耳恭聽的呂大臨,程頤鏗鏘有力地說道:“大道不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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