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說服（中）

　　東京城外，現有二十壹座大小棱堡，錯落布置在各處要點。近兩百裏長的壹道矮墻，連接這些棱堡，也成了東京的第三道城墻，是為外廓城。這是現如今，大宋京師最核心的壹道防線。
　　興平堡就是其中的壹座，而且剛剛經過了改造。雖然駐紮在其中的兵力以及安裝設置的火炮數量都不算多，但其地理位置天生就決定了它的地位，以及它的重要性。
　　趙仲增對軍事不了解，也不知道開封城防的規劃布局究竟是怎麽樣的安排。但他知道興平堡，出了南薰門不遠，卡著東西向的鐵路埡口，就有壹座五角形的棱堡。
　　棱堡城墻不高，樣式怪異，可壹個個黑洞洞的炮口，看著就讓人安心——如果裏面都是自己人的話。
　　之前用協助抗洪的名義把李信調出城去，前面就安排有壹隊人馬在等著他。熊本親自安排的，比李信帶的人要多上幾倍，就是要不出壹點差錯地幹掉李信。
　　韓岡放在京城，用來鎮壓局勢的大將不去解決掉，誰也沒法睡好覺。這個是比幹掉黃裳還要要緊的事務。
　　燕達往南面看過去，看不見的遠方，就是李信現在的位置，“李信不簡單，換作是我，也很難發現不對，及時跑出來。”
　　“好啊，好啊，沒逮到人就算了，讓他跑了也罷了，竟然讓他進了興平堡。”趙仲增又怕又氣，燕達還在這裏嘖嘖稱嘆，“我們就在這裏等著他嗎？等他點起人馬，把我們的腦袋都拿去找韓賊請功？”
　　燕達冷下臉來，“我等起事，立誓鏟除二賊，為皇宋撥亂反正，壹開始就已經把性命置之度外，莫說對方隔著幾重城墻，遠在數裏之外，就是炮口在眼前，也不該驚慌失措。”
　　“我是怕死嗎？我是怕他們壞了大事！”
　　“壞不了事。”熊本帶著點憐憫地看著趙仲增，像在看壹只發蠢的猴子，“章惇率隊出征後，整個京城守軍總共也只剩下兩萬壹千余人。這幾天又調走壹批，興平堡現在有多少兵馬，留守的也就五百壹千。”
　　遠的地方不好說，京畿附近的駐軍，被章惇帶走了大半之後，只剩下十之二三。熊本又借水患的名義，從這些人中又調走了壹批。僅存的駐軍，分散在二十多處棱堡，以及數倍的軍營中，兵力分散，又沒有壹個所有人都認同的指揮體系，根本不是燕達掌握的天武軍的對手。
　　“所以說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李信是跑回來了。要是他跑去京東，或者逃往洛陽，我們都有大麻煩。”
　　趙仲增點點頭，聽過熊本的解釋，他算是明白了。
　　京東有剛剛聚集起來的防洪兵馬。雖然幾乎都是廂軍和下位禁軍，但由李信這位名將統帥，說不定就會由羊變成狼。
　　洛陽那邊有遊師雄，與李信聯手起來，洛陽有點異動就很可能被鎮壓下去。這樣就會少了很大壹批有影響力的支持者。
　　不過幸運的是，不知是靠運氣還是靠本事才得以逃脫的李信，做出了最壞的選擇。
　　“可能他還想著能夠挽回局面吧。”燕達偏過頭看了看趙仲增，似乎覺得他很礙眼，“大王先去歇著吧，明天要忙上壹天。”
　　趙仲增先是壹楞，隨即看向熊本，而熊本就像沒聽到燕達的話壹樣。
　　趙仲增臉色大變，掉頭就走。
　　燕達在後嘿嘿冷笑，“宗室！”
　　熊本依然是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逢辰，還沒問過妳。對李信，妳有多少把握。”
　　“如果兵力相當的話，那就要頗費周折了。”燕達坦然地說。趙仲增走了，有些話就不用隱藏了。
　　“剛才派出去的那幾個應該應付不來吧。京城中的兵馬盡可帶去。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說出來。”熊本想了想。
　　既然燕達覺得兵力相當，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那就多給他壹些兵馬。而且兵馬之外，開封還有龐大的工廠群，只是用炸藥去堆，都能把小小的興平堡給堆平掉。
　　燕達猶豫了壹下，“那樣的話，京城內部就壓不住了。”
　　熊本沈默下去。現在京城之中，心向韓岡的人還很多。而且關西的勢力在京城極為深厚。今日給熊本燕達順利得手，完全是他們行動迅速，壹開始就解決了關西黨的首腦，直接把他們給打蒙了。可如果等他們反應過來，沒有足夠的力量壓制，他們能輕易在京城掀起了壹波驚濤駭浪。
　　不過熊本終究還是有決斷力，軍政兩方面做到高位，最常做的事就是取舍。同樣優秀的兩個人才該提拔誰？兩座相鄰的城市鐵路幹線該經過哪壹座？兩家官營工廠哪家能得到更多的訂單？兩項新技術，哪壹個得到更多的投資？雖然是權勢已經走到頂的成年人，也不可能什麽時候都能說我全都要。
　　“先殺李信。”熊本並起五指，手作掌刀，往下壹劈，仿佛砍下的是李信的頭顱，“逢辰妳親自去。城中的事我來想辦法，亂就亂壹點，但李信才是關鍵。”
　　壹輛四面漏風的車子被推進了大慶殿前的廣場上。在前面指揮的內侍明顯很緊張，尖細的嗓音都傳進了熊本和燕達的耳朵中。
　　那是天子登基，或者大朝會又或者冬至祭天明堂大典等大禮儀前作為擺設，放在大慶殿廣場上的玉輅。
　　是皇帝的車駕，唐高宗時所造，壹直沿用到今天。有數百年的歷史。就跟所有老古董壹樣，年月久了，自然變得不那麽結實。近些年，每次從庫房裏把玉輅請出來，主持者免不了提心吊膽，生怕哪裏磕了碰了斷了碎了，連累自己掉腦袋。
　　燕達只瞥了壹眼，就不再關心。玉輅玉璽之類的東西，只不過是拿在皇帝的手中，才有了特殊的地位。現在他們要解決的就是皇帝的位置。有了皇帝，配屬的玩意兒，要做多少，就有多少。
　　他下意識地望著南方，“把自己作為誘餌，恐怕這就是李信的打算。”
　　有李信的牽制，關西那壹派的人不說出來反擊了，至少能逃出許多。
　　熊本回憶起過去與李信的來往，在他的感覺中，李信卻比不上趙隆和王舜臣等壹些他接觸過的將領，“都是說他是老實人。我平常見他，也的確是個老實人。想不到他還有這麽果斷的壹面。”
　　“他是靠軍功升到節度使。老實是壹回事，有沒有能耐是另壹回事。”
　　熊本略有訝異地看了壹眼燕達，“逢辰妳對他評價很高啊。”
　　“因為他現在是我的對手了。”
　　燕達繃緊的面容，嚴肅而專註。並不因為為敵我之間巨大的力量懸殊，而盲目自大。
　　熊本則安心地笑了起來。重視總比輕視好。這樣能減少犯錯的幾率。
　　名將之謂，絕非幸至。
　　“逢辰妳能這麽想，我就放心多了。不過，天明後的登基大典壹定要參加。”熊本再次提醒燕達。
　　鎮壓文武百官，少了燕達不行。
　　“當然。”燕達也不打算缺席，“調集兵馬，籌備武器彈藥都需要時間。我現在只是派人看住了興平堡的大門，嚴防有人進出或李信他們突圍，登基大典的那段時間打不起來。真要耽擱壹點，可能要到夜裏甚至明天才能開始進攻了。”
　　熊本沈吟了片刻，“既然這樣。不如就派個人進去勸說李信投降。”
　　“有必要？”
　　“看看李信，探探人心。壹上來就打打殺殺多不好？”自覺說了個笑話，熊本呵呵笑了兩聲，“李信那性子不會隨便殺人的。”
　　燕達狐疑地看了熊本壹眼，派人進去勸降，就算李信不殺人，難道還會把人給放出來嗎？既然不會放人，那麽探查多少消息也都送不出來。
　　他疑惑著提醒了壹句，“我攻城的時候就顧不上他了。”
　　“沒關系，富貴險中求嘛。有的是人願意去做。”
　　聽熊本如此說，燕達不再多話，壹拱手，“聽憑相公安排。”
　　……
　　宣德門城樓上，昔日天子夜觀上元燈會的地方，熊本目送燕達打馬遠去。
　　下半夜，這位對趙氏忠心耿耿的大將將會很忙。
　　以謹慎著稱的燕達，在戰前總是比其他人要多做上壹倍的準備。
　　熊本則對勝利更加篤定。
　　不僅僅是因為兵力、火力以及彈藥上的優勢。
　　作為壹座緊臨城池的堡壘，其配屬的重型火炮都位於堡壘的外側。
　　而興平堡的北側，也就是面對南熏門的壹側，則只給虎蹲炮發射霰彈的空間。
　　當初設計制造時，其實是留了炮位。只是建起來之後，沒有安裝火炮。
　　而在章惇主政後，開封的外圍棱堡，全都進行了改造，內則預留的炮位都給封死。
　　固定在炮位上的重型火炮，拆卸不下來。即使能，也無法在沒有安裝上炮臺的情況下發射。
　　只要在南熏門架上火炮，燕達面臨的就是壹場對方單方面挨打的戰鬥。
　　即使對方主將是李信，沒多少經驗的偏裨將佐贏不了，有了太多優勢的燕達卻不可能贏不下來。
　　哐哐，城頭下的蒸汽機又開始了運作。繩索卷動，升降機的轎廂緩緩升了上來。
　　熊本轉過身，結局確定的興平堡已經不在他關心的範圍之內。
　　透過升降機鐵柵門的菱形格子，熊本沖來人輕輕點頭。
　　章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