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為慕升平擬休兵（八）

　　按照預定的計劃派出了麾下最為精銳的隊伍，但主導著河東戰局的蕭十三和張孝傑卻並沒有焦急地等著前方傳來的消息，而是在下著棋。
　　兩人都是正襟危坐，神色專註，像是兩位大國手爭奪天下第壹的名頭。但這邊蕭十三剛剛緩了壹手，那邊張孝傑就送了壹條大龍過來。表現出來的棋藝，比起夏天在街頭納涼時賭棋玩的平民都差了許多。
　　蕭十三也不看棋盤，隨手便落下壹子：“兩千三百甲騎具裝，加上五個配了鐵甲的千人隊。想必忻口寨的樞密相公派來的那些蒼蠅也該收收翅膀了。”
　　提到韓岡時，蕭十三語帶諷刺。可是為了解決韓岡派出的兵馬，他卻是把底牌都掀出來了。
　　經過了近壹個月的休整，蕭十三終於可以把他麾下因為之前的鞍馬勞頓而失去戰鬥力的精銳給調出來派上用場。
　　兩千多具裝甲騎，和五個千人隊總兵力四千余的帶甲騎兵，正尊奉他的軍令向代州西南四十裏的壹處官道上的小鎮挺近。這六千多兵馬，是用來組建代州的外圍防線，清剿宋人越來越囂張的遊騎探馬。
　　“但宋人的鐵甲更多啊。”張孝傑落子提子，卻忽視了另壹角處能收獲更多的機會，“換在二十年前，這五六千鐵甲精兵，甚至能讓我們直接打到大名府去。現在只能打蒼蠅。”
　　“鐵甲現在不值錢了。”蕭十三擡起頭，“還得多謝那位韓樞密。”
　　自從板甲和水力鍛造出現在這個世界，大宋的鋼鐵制造業壹下上了壹個臺階，但遼國在這方面始終沒有拉下太遠。不論是遣人竊取，還是收買奸細，有關軍事的壹系列發明在宋國普及後，很快就會傳入遼境。飛船就是最有名的例子，用大遼天子的性命讓飛船之名傳到了極北的荒原上。而鐵甲則是更有實用性的例證。
　　雖然說由於制造工藝、匠人水平以及管理能力上的差距，使得宋遼兩國的生產力依然差距很遠，甚至是越來越遠。但比起過去，遼國的軍事生產能力還是有了幾近十倍的提升。如今的遼軍正軍，最次也會有壹幅鍛鐵的護心鏡，而宮分軍、皮室軍更是大多數人都能擁有壹副鐵甲。
　　在過去，壹場戰爭中，幾乎看不到十萬甲士出戰的場面。可如今，難易程度姑且不論，宋遼兩國都是能拉得出十萬鐵甲精兵。
　　耶律乙辛能壓服遼國境內無數反對力量，壹方面是他在政治上的手腕了得，或打或拉，使得無人能聚合起足夠實力的反叛力量。但另壹方面，也是更為重要的壹個因素，他控制得最為牢固的南京道，是遼國工匠最為集中的地區，出產的大批量鐵甲讓耶律乙辛控制下的軍隊擁有更為強勁的戰鬥力，能輕易碾壓任何反對者。
　　“鐵甲雖然好，但也要用對地方。”張孝傑隨手落下壹子，“而且宋軍怎麽用他們的神臂弓妳也不是沒看到。更別說還有破甲弩。”
　　“破甲弩沒什麽大不了的，小心點就是了。至於神臂弓，我不是也讓人帶著了嗎？”
　　破甲弩的威力雖猶強上神臂弓壹籌，但對身著鐵甲的戰士的威脅，也必須在三十步以內，否則即便能射穿甲葉，也傷不到幾分皮肉。而神臂弓，倒是讓遼軍感到頭疼。宋人騎兵的實力不值壹哂，可當他們不惜損耗讓騎兵都帶上了上好弦的神臂弓後，馬上交鋒時宋人的騎兵便開始占了上風。
　　不過這壹回蕭十三也大方了，給所有出戰的騎兵都配上了神臂弓。反正在代州等地的武庫中，神臂弓的數量也是數以千計。雖說壹次百人隊的出巡就能有十幾張弩的損失，雖然讓蕭十三心疼肉疼，但還是能夠承受得起。
　　張孝傑停了手，大聲嘆著氣：“終究還是不如宋人財大氣粗。宋人壹砸錢，我們要麽跟著壹起砸錢，要麽就得用命來換。”
　　“但不這麽又能怎麽樣？”蕭十三反問，順手又落了壹子，不過這壹著下得漂亮，正好將張孝傑的壹步給切斷了。“越退縮，宋人的氣焰就會越囂張。只有毫不妥協地頂上去，才能逼韓岡認清大局。”
　　“韓岡是聰明人。他現在的做法就是步步進逼，多半是想逼到代州城下，不想冒野戰的風險。”
　　從開戰伊始，直到現在，快兩個月過去了，早就過了布局的階段，而河東的宋遼兩軍除了太谷縣壹戰外，依然沒有大規模交鋒的記錄。這其中有蕭十三和張孝傑將隊伍收得太快的緣故，但要說沒有韓岡的控制，怎麽也不可能會是現在的局面，足可見韓岡他並沒有與大遼決壹雌雄的信心。
　　“不能給宋軍攻到代州城下的機會。”蕭十三神色嚴肅，將手上的棋子丟回棋盒。“壹旦宋軍能夠包圍代州，那麽河東戰事就會轉入宋人最擅長的城池攻防戰上。在宋軍的攻勢下，代州城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從太原壹路退到的代州，已經不能再退了。尚父的命令是必須要執行的，而且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代州必須要守住，這是與宋人談判最為關鍵的籌碼。
　　盡管底下也有人叫囂著要重現燕京大捷的榮光。但蕭十三可不指望韓岡會跟南朝的太宗壹樣蠢，只顧攻燕京城卻不提防古北口等燕山要隘。
　　從韓岡現在的布置來看，那是比森林裏最狡猾的狐貍還要狡猾三分。沈穩得不像是壹名三十上下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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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中信正領著壹隊騎兵，在代州的原野上慢行。
　　他不似秦琬在代州軍中有根基，也沒有過往的戰績撐腰，光靠韓岡家仆的身份，也得不了人心。坐在寨子裏面等消息，只會讓人心越來越疏離。所以他必須出來。
　　秦琬和韓中信順利地進駐了土墱寨，除了三人掉隊，壹人落馬外，並沒有受到任何幹擾。
　　那壹支具裝甲騎也並不是沖著他們來的，而是半路上的壹座村寨。距離代州四十裏，距離土墱寨也有三十多近四十裏。隨著這壹支隊伍的向前進築，宋軍斥候的活動空間又被壓縮起來。
　　不過在韓中信這裏，遼軍既然還離得遠，就沒必要縮在寨中。
　　在代州地界，壹座村寨，壹個鎮子，都有著即高且厚的圍墻，這就讓宋軍在戰事不利的時候，可以退守到最近的村鎮中，等待援軍的到來。
　　韓中信便是以此來說服了秦琬，讓秦琬答應他領著壹隊騎兵出外巡視。
　　而他這壹出場，便幸運，或者說不幸地遇到了壹支人數相當、正準備歸隊的遠探攔子馬。
　　遼軍的遠探攔子馬實力驚人，身高體重，而且還有足夠的經驗。韓中信僅僅是壹瞥之下，就逼得韓中信不拿出神臂弓就別想贏過他們。韓中信都想跪下來感謝韓岡在軍械上的慷慨，神臂弓這樣的至寶護身，不管與遼人在馬術上有多少差距，壹箭過去就拉平了。
　　調轉馬頭，迎面而上，韓中信第壹個拿起了提前上了弦的神臂弓，用最快的速度在箭槽中放上了短箭。緊隨在韓中信身後的騎兵，取攻上箭的速度絲毫也不比他慢。
　　舉著神臂弓，這壹支斥候小隊飛速地接近對面的敵人。只是當他們終於看清了敵人手中平端的兵器後，無不大驚失色。
　　“神臂弓？”韓中信差點就要從馬背上跳起來，迎面而來的遼騎手中，竟然都是壹張張神臂弓。
　　那前段的鐵質圓環，那原木色澤的弓臂，幾近三尺的橫寬，無壹不是神臂弓的特征。
　　騎著高大的河西馬，身上的甲胄也是最為顯眼，韓中信立刻就成了箭矢對準的目標。箭矢如雨，轉眼就把他紮成了刺猬。
　　其中壹支如毒蛇壹般紮進了韓中信腰間，根本就沒有反應的時間。不過韓中信的盔甲內外兩重，內襯皮鎧，除非是箭鏃抵著盔甲扣下牙發，否則弩矢依然穿透不了他的甲胄。但這壹下也讓韓中信驚出了壹身冷汗。
　　不過在此之前，他也將手中的剛剛射擊過的神臂弓隨手丟掉，換上了壹架新弩。
　　宋軍和遼軍不同的壹點，就是他們殺起戰馬來根本毫不猶豫。射人先射馬，上陣的宋軍幾乎是被集體灌輸了這個意識。從韓中信開始，所有宋軍騎兵射出的第壹箭都是沖著戰馬去的。而更重要壹點，拋下神臂弓時，宋軍也遠比遼軍更爽快。
　　對遼軍的戰士們來說，壹柄來自大宋軍器監的神臂弓，拿回老家後多半能換來壹匹毛皮油光水滑的好馬，或是十只母羊。他們很難像韓中信和他的下屬壹樣直接松開手指，讓弦鳴聲尚未停歇的神臂弓自由落下，再順手抄起鞍後的鐵鐧，然後借著戰馬的速度，將鐵鐧向著最接近自己的那名控制不住受傷後變得瘋狂起來的坐騎的遼兵，用力揮過去。只是壹瞬間的遲疑，就決定了最後的結果。
　　沈沈的壹聲悶響，右手中也承受了壹記猛烈的反彈，在飛馳而過的壹瞥中，讓韓中信清楚地看見了目標凹下去的頭盔，以及從眼眶中像燃著的煙花般噴出的右側眼球。
　　雙方都是不到二十人的小隊，交鋒前人數相當。可壹回合之後，還在馬上的騎兵人數就已經變成了十五對十。而當韓中信和他的手下士兵再抽出第二張、第三張神臂弓後，騎在馬背上的就只剩下了宋軍。